姜采青原先还以为,冷兵器时代总要比飞机大炮核武器安全得多,如今才深刻体会到,冷兵器时代也同样危险,却因为文明程度的不同,而更加肆无忌惮。人命如草芥,战乱跟普通民众的生活如此近距离,哀鸿遍野,却连个官方的伤亡统计都不会有。
也因此,她带着一大家子人搬回山下大宅之后,才发现庄子上滞留不去的灾民成群结队,因为她传话让庄子每日赊粥,寒冬里张家的田庄能喝上一口热粥,许多灾民便贪恋这一点点荫蔽不肯离开,青娘子在许多灾民口中已经成了活菩萨大善人。
惭愧!
姜采青心说,她当时分明只是怕灾民哄抢暴。乱,想以此保全自家庄子罢了。随后两处田庄的庄头便都来禀报,说随着福王和新皇的争战往北方转移,沂州一带暂时安定下来,大部分灾民开始返回家园,庄子上却留下了不少想要依附的灾民,直说了,总有人因为战乱变得一无所有,一心想要求个恩典留在田庄,做佃农或者自卖其身,这年月便是为奴为婢也好过饿死,生存是头一件,再能投奔一个仁厚的主人,便算是福气了。
姜采青挠头,张家虽说一两千亩田地,可长期以来佃农和卖断身契的家奴已经维持运作平衡,也安置不了太多人的。思虑一番,便叫庄子上拣那实在没了去处、又还有劳动力的灾民,留了十几户,送到别院那一大片山林中,每户分给他几十亩,叫他看山护林种植果树,三年五载也不指望能有出息,但是一来养活这些灾民,二来也能把那片山林养护得更好,不至荒芜了。毕竟在那山林间住了这几个月,有些感情的。
战乱改变了原先太平的世道,小偷小摸、地痞街霸也开始多了起来,附近山上竟出现了土匪流寇,听那情形人数都不多,还不止一伙的小股土匪,说邻镇刘大户家便遭了秧,叫土匪抢了。
姜采青不禁开始佩服自己了,看看张家这一只护院家丁,如今已经五十多号人了,清一色精壮汉子,加上王兆和耿江两位教头用心训练,农闲练兵习武,农忙轮值干活,占着自家地头上,别说土匪了,便是小股的乱兵,也不敢轻易放肆的。
姜采青起先还担心白石镇靠在山下,西山的土匪会不会盯着张家寡妇娘母,惦记张家的银钱财富,后来自己也觉着,土匪又不是傻子,谁还拣不好惹的下手?因此连续几年兵荒马乱,张家竟平平安安,没受到什么损害。这是后话了。
等到登州大战之后,福王和新皇进入两方对峙局面,战乱暂时喘口气的间隙里,裴三和裴六终于抽出功夫来了张家一趟,问候平安。同来的,居然还有那时宗玉。
这一来,竟觉得姜采青这女人已经自带了三分霸气啊。不止她那支几十人的护院私兵,就连田庄上那些个家仆、佃农,也叫她平日里操练的利落井然,足可保全自卫,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她便能扯起大旗,拉起一支小型的军队来。
其实说来还不是逼的,像姜采青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懒散女子,若是好好的安闲日子,谁愿意做这样秣兵历马的事情啊。乱世之中也唯有奋力自保了。
“这姜氏,当真是我轻看了她。”裴三看着几经乱兵过境,却完好无损的张家大宅院,感慨地对胞弟说道。
“三哥轻看她的可不止这一桩。”裴六朗声笑道,“记得当日初见,我便觉得,这女子不像只会啼哭上吊的,也幸好她一心只管好家业,不然时至今日,怕已经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裴三笑而不语。兄弟二人翻身下马,抬步进了大门,影壁前姜采青已经领着菊姨娘和绫姨娘来迎接了,她穿了一身杏红襦裙,罩着水色的花纹罗褙子,端庄的单螺髻上插着玉兰花簪,难得鲜亮些的打扮,手中则领着一个穿小绯袍的小胖子。
不光她自己,连带着她身边的菊姨娘和绫姨娘,也比之以前精神了许多,裴三听胞弟说过,如今这两名贱妾在姜采青的点拨调。教下,竟也能独当一面,帮着管理家中的事务了。
“见过三爷、六爷、时郎中。”姜采青一一致意,“三位一路辛苦了。”
姜采青见裴家兄弟和时宗玉进来,便带着菊姨娘她们微微福身见礼,裴三颔首还礼,那边裴六却已经两步跨过去,一把拎起小胖子抛了起来,又稳稳接住,抛了两下,那小胖子哈哈哈笑得手舞足蹈。
裴三一面含笑看着胞弟和孩子嬉戏,一面在姜采青的迎接下往前院走,口中问道:“家中一切安好?”
“托三爷的福,一切安好。”姜采青调侃的口气笑道,“只除了田庄上损失了几头耕牛和一些粮食、吃食,乱兵好在没杀人放火。”
“人口平安就好。是我照顾的不到,辛苦你了。”
“三爷说的客气话。乱兵一来,裴家忙的都是大事,张家旁的做不了,唯有保全自家了。”
论起来,裴三和裴六还在张氏热孝中,裴三经了这些变故,越发沉稳内敛,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裴六仍旧是那副洒脱不羁的样子,眉宇间仔细看去,却隐着一抹深邃冷硬。
一路把三位爷迎进偏厅,分宾主坐了,翠绮敬上茶来。姜采青一时想起,等翠绮退下后,便笑道:“六爷刚才可是注意那上茶的绿衣丫鬟了?”
“哪个?不是你身边那个什么翠儿么?”
“人家叫翠绮。”姜采青笑着纠正裴六,“关于这丫头,倒是有一桩事要跟六爷说,我瞅着她和那王兆挺相配的,二人也算两情相悦。王兆是六爷的人,终究得六爷点头,六爷若是不反对,我便打算着,把他两个配做一对儿挺好。”
“这还要我点头?”裴六笑道,“王兆虽是我多年的护卫,如今给了你,便是你的下人,你做主安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