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爷的脸也仰望着天空,无限的感叹。
小夏已经换过衣服,来到作坊的工作室。汉清趴在窗口那边的桌子上,眯缝着两眼,研究着一张明式的家私彩图,非常痴迷。小夏进来时,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小夏没去打扰汉清,走到罗汉床这边来,蹲下身体,从旁边的柜子下面抽出一个木雕工具箱子,他很迅速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把雕刀,一把是玉婉刀,一把是中钢刀,接着打开箱盖,先后拿起里面的两把刀柄,很快就把刀头装上去,并用一只小铁环固定好。
小夏的手掌去掂了掂那把玉婉刀,非常轻巧,顺手,又好使,就像有了生命。他认真看了看红木罗汉床靠背上的刘关张图案,三国中的人物是那样鲜活,那样豪气盖天、威武不屈。
彩儿也是从唐公馆大院的后门回来的。
彩儿离开国际大酒店理应早该到家的,可是她太激动了,因为岗村参谋长突然间就毙命了,这实在是大快人心。彩儿急着想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她找到女同学贝贝,拉着贝贝一块去见朱老师,正好遇到上海市的主要交通街道临时戒严,彩儿和贝贝便在霞飞路的一家咖啡厅喝咖啡。贝贝说,整天东藏西躲的,就像过街老鼠,太没劲了,不如去延安,有好多同学都过去了。彩儿说,朱老师不是说过吗,有鬼子的地方就是前方战场,上海更需要我们。她们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中午,彩儿只好赶紧回家。
唐公馆的人刚吃完了午饭,彩儿溜进厨房,见到阿牛正在洗碗。
阿牛知道彩儿还没有用午餐,让小姐先回房间,她这就做好给小姐送过来。彩儿说不用了,就在厨房里解决吧,于是盛过一大碗饭,夹上一些菜,一碗饭瞬间给吃到了碗底。平时彩儿饭量很小,吃菜又挑剔,没想到今天胃口大增,吃得酣畅而痛快。放下饭碗之后,彩儿还问阿牛有没有酒,做菜的酒也行,她好想来上一口。阿牛愣着两眼看彩儿,阿牛说二小姐你是不是疯了,好好的喝什么酒,不行不行,有酒也不能让小姐喝,老爷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轻饶了我的。彩儿嘻嘻一笑,没酒就算了,反正这酒改日喝也行的。彩儿出门的时候交待阿牛,下午四点去街上给她买一份当天的晚报回来。阿牛问是哪一家报馆的晚报,彩儿说管它哪一家,见到晚报买来就好了。彩儿说着话,人就出了门。可还不到半分钟,彩儿又回到了厨房。
阿牛问,二小姐,还有什么事您没有交待的?彩儿沉默了一下,说,阿牛,你见到小夏哥哥了吗?阿牛说,见到了,中午吃饭人都在,吃了三大碗饭,比平时多吃了一碗,人是好好的。彩儿想了想,又说,那上午小夏哥在作坊里干活吗?阿牛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在呀,我还去送过开水哩。彩儿嘴里哦了一声,转身欲走,又转回身来,望着阿牛。阿牛有点不耐烦了,说,二小姐呀,你今天莫非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问这问那的,我这里还有好多活儿要做呢,我可是丫环,不是唐公馆的小姐。彩儿根本不接阿牛的话,彩儿问,阿牛,小夏哥他整个上午都在作坊那边,就没有出去过?阿牛说,出去了,小夏哥哥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10点左右才回来。
彩儿一听这话就怔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牛,那目光好像要掏出一件什么东西来。阿牛问,二小姐,你这又是怎么了?彩儿问,他是10点左右回家的?!阿牛用力地点点头,不想再说话了。彩儿继续问,阿牛你看着我,我问你呀,小夏哥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阿牛好烦的样子,说道,小夏哥哥穿什么衣服这又关你什么事了,你莫非是心里喜欢上他了吧。彩儿脸上显出严肃的神情,伸手去拉动一下阿牛肩后的大辫子,大着声音,我问你话,赶紧回答。阿牛无奈地样子说,风衣,就那件大少爷送给他的灰色风衣。彩儿追问,阿牛你确定是灰色的风衣了?!阿牛说,这还能假,小夏哥哥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墨镜子哩,当时他站在院子操场上,手掌上高举着一个笼子,老爷让他放生了两只从菜场买回来的鸽子,当时小夏哥哥呆望着天上好长一阵子,老爷还以为他又犯病了呢,其实没有,小夏哥好生生的,手还指着天上说话,我没听清他说些什么话,反正他说完之后,笑了笑,背过身就走了。
彩儿没再说话了,彩儿想起在国际饭店大门外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难道真的是小夏,小夏去国际饭店干什么呢?
小夏手握住那把玉婉刀,面朝着罗汉床上的图案,工作室里很安静。汉清站在小夏的身后,看着小夏做活计。
小夏正在雕刻关羽手上的那把青龙偃月刀,他用玉婉刀的侧锋在偃月刀的刃口上刻出了一种钢铁的质感,使得那把刀更有层次地浮现出来,特别的抢眼,尽露锋芒。
汉清欣赏的眼光看着罗汉床,汉清说,好刀。
小夏沉着头,没回话,继续挥刀,有一些木屑洒落下来。小夏的嘴里往前呵出一口气,关羽手中的偃月刀更加有了光泽。小夏用刀在雕刻着,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似乎凝聚成了一个血块,那些血块如雪山一般,渐渐地融化,变化出无数把刀来,在他的眼前如阴魂似的挥之不去。
汉清靠近小夏的身后,感叹地说,这才是我想象中的青龙偃月刀,这样的刀才有生命,它是活着的,好刀啊!
汉清语音刚落,背后传过唐爷的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