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丽曼接过茶杯,搁在一边的小桌上,拿起桌上的一盒烟来,掏出一支塞在嘴里。张昆上前一步,用火柴点着了曲丽曼嘴上的香烟。她猛吸了几口烟,仍然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曲丽曼说,我怕,我好害怕。
约翰逊说,曲小姐,已经跟你谈了这么久了,很简单的一件事,你只要按照我们说的去做,事情就解决了,有法租界的保护,你是安全的。
曲丽曼说,不,不,他会杀了我,他会杀了我的,我看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狼一样,他一定会杀了我的,放我出去,我现在就要出去。
约翰逊有些无奈的模样,走近张昆的身边,小声地说,张探长,你看这女人是不是已经疯了,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张昆说,不会,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她是正常的人。
张昆似乎没有耐心,走到床边来,用力在旁边的桌子上拍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和烟缸都被震得摇晃。
张昆大声地说,曲丽曼,你听着,你要是再拒绝,我们就把你送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去!
小夏似乎听到有喊叫声,他打开眼睛来,刚才好像是睡了一觉,睡得很沉,竟然连梦都没有出现。刘大个在大声喊,统统出来,出来,排好队,排好队啊。小夏站起身来,感觉腿肚子有些发软,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平时什么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全身是绷紧着的。
喊叫声中,小夏和男人们在拘留室门外的走道上排成一行,有七八名持枪的巡捕站立一旁。小夏往两边看了看,20多个男人当中,他站在倒数第六个。刘大个说,大家都把上衣脱了,脱了。没有人敢吭声,都去脱上衣,小夏没有犹豫,脱掉了上衣。
这一群排着队的男人,走进了一间会议室。会议室里的桌子和椅子都堆到了一边去,特地腾出了这块场地来。室内的灯光强烈而明亮,这一批26个赤裸着上体的男人们,在会议室的当中站成一排,他们似乎全都有着结实的手臂和强劲的手指,每个人嘴上有多少根胡须相互都看得清清楚楚。
数十名巡捕半举着枪,站在室内的四周。
张昆从门口走进来,他看了看列队成一行的男人,他显然很满意今天这个安排,然后走到小夏这边来,朝小夏微点了一下头,似乎在暗示小夏,这个程序很简单,很快就要过去,不用紧张和害怕。小夏的眼睛很茫然地看着地面,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门又开了,进来的人是约翰逊和曲丽曼。
曲丽曼走进来的那一刻,小夏的心脏便像是受到刺激,打鼓似的在里面发出&ldo;咚咚&rdo;的声响,仿佛就要跳出来。
曲丽曼低着头,那双空洞而呆滞的眼睛不敢往上抬起来。
约翰逊说,曲小姐,勇敢一点,您不会有事的。
曲丽曼的脑袋,微微地点动了一下。
小夏斜着目光看着那边的曲丽曼,此刻他真是后悔死了。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这个跟日本人过生日,跟日本人跳舞唱歌,跟日本人睡觉的下贱女人,当时怎么就没有一刀宰了她呢?他到底同情、怜悯这个女人什么呢,她不是他的姐姐妹妹,也不是他的师妹,更不是她的奶奶和母亲,为什么就不能一刀送她去西天,让她永远闭上眼睛呢?如果当时挥动了一下手,只要轻轻地挥动一下,就可以把那根柔软洁白的脖子抹断,那么就不会有现在这个险境了。但是已经没有如果了,小夏痛恨自己无能,心里不禁一阵绞痛,似有一只手在牢牢地揪住他的心脏,他的复仇计划还没有完成,还差十几条日本人的性命没有拿到,要是今晚真的玩完了,他怎么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亲人。
张昆正步走到曲丽曼的面前来,低沉的声音说,曲小姐,你不想说话可以不说,你只要抬起手来,指出那个人就行了。
曲丽曼身体仍然有些发抖,她的脸往上抬起了一点来。
张昆的手在曲丽曼的肩膀上轻轻拍动了一下,说,那好,我们现在开始,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
曲丽曼走到队列的第一个男人的跟前,张昆和约翰逊紧紧地靠在曲丽曼的身体左右。张昆和约翰逊心里明白,那么多的日本人死了,且都是在瞬间给人用刀抹了脖子,这名杀手是相当残忍,相当冷酷无情的,他即使手中没刀,也可以徒手制人于死地。而现在,他们就要辨认出这名杀手。
脚步在地板上发出响动,程序已经开始了。
这些男人们,他们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即使是再从容坦然,也不免开始紧张起来。
曲丽曼从第一个男人的面前走过,从第二个男人的面前走过,依次下来,已经走到第十五个男人的面前了,每当她缓步停下来的时候,空气仿佛都要凝固。曲丽曼看着一张张男人的脸,她的眼睛一阵阵酸痛,她感觉心力交瘁,她多么盼望赶紧结束,她多么希望这个男人不在此地,她再也无法承受那种经历过的恐怖,她怕见到那个男人。
张昆一直都很沉着,很有耐心,他的手一直都按在腰下的枪托上。当曲丽曼经过了第二十个男人的面前,仍然没有反应的时候,他有些沉不住气了,难道他的推断会错,难道那把雕刀跟雕刻艺人之间没有关系吗?他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就剩下最后六个男人了。
现在,曲丽曼站在了小夏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