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爷扶起泪流满面的女儿,苍凉地说,彩儿呀,阿爸打你,阿爸心里舍得吗?阿爸连一只蚂蚁都怕被踩死的人,何况是自己的骨肉。这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张脸,你也太让阿爸失望了!
彩儿悲痛地摇头,说,阿爸,我对不起您,我知错了,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你要相信女儿,我和小夏哥之间是清白的!
唐爷说,好了,不说了,过去的总要过去,该来的还会再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命,都是缘。彩儿,回屋歇去吧,阿爸这还要去佛堂,时辰到了。
彩儿还有话要对父亲说,唐爷面容冰冷地从她身边走过。
窗外的天空完全亮了,那些云霞,那些血红色的云霞,如堆积的波浪一般,汹涌澎湃,横亘于东方的天际,久久不能消散。
张夫人拉开卧室的门,仿佛闻到一股酒气。她的鼻子往上抽动几下,快步走去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大片光亮像碎黄金似地洒了进来。她转过身的时候,蓦然发现靠墙的长沙发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
那是她的儿子张昆。
张昆穿着制服,腰间系着宽皮带,一边挂着手枪,脚上的皮鞋还套在脚上。他头发零乱,面色苍白,无声无息的像是一个死人。沙发下边,有一个倒地的白兰地空酒瓶,另外半瓶斜靠在墙壁上。
张夫人急忙上前来,惊诧地望着纹丝不动的儿子,她害怕了,慌张了。她伸出手指搁在儿子的鼻孔前,感觉儿子的呼吸,但是她的手指没有反应。张夫人想想不对,又拿过一边的羽毛掸子,拔出一根鸡毛,再放到儿子的鼻孔上。那根鸡毛很快就有了生命,往上面轻轻地飘动起来了。
张夫人脸上旋即有了微笑,她举起手来,往张昆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个巴掌,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就这点小酒可以把你小子给醉死了,那就不是我张家的儿子了。
张昆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他看着怔怔地看着母亲。张昆说,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听见你说话了。张夫人说,这你都听见了,做梦都想着妈妈了吧。张昆点头,像个大孩子似的,他说,还真是呀,梦见妈妈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跑动,好多好多的人,我说我不走,妈妈就说不走不行,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不听我的不行,后来我们就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好多的泉水,哗哗地流呀,流呀。
张夫人给逗乐了,发出咯咯的笑声来,她走到一边的餐桌,倒好一杯凉水,回转身,递到张昆的眼前。张夫人说,妈知道,你是口渴了,快起来喝吧。
张昆坐起身来,端着杯子,一口气就把水喝干了。
张夫人忧怨的眼睛看着儿子,她说,昆儿,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巡捕房的事情是做不完的,上海滩好像没有了张探长,地球就不能转了吗?你呀,一个大男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就忙成这样,连几天婚假都请不到?约翰逊先生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昆儿呀,结婚的事不能再往下拖了,妈妈还想着要抱抱小孙孙哩。
张昆背朝着母亲,双手用力地在脸上搓动着,好像要尽快把所有烦恼烦心的事都给忘记。他转过身来,上前抱了抱母亲。张昆说,妈妈放心,张家这么高贵的血统,这么好的优良品种,一定会世代相承的,结婚的事我会抓紧,妈妈想尽快抱孙子,那很简单,我就尽快弄一个出来。张夫人郁郁寡欢地样子说,你这个儿子,就会成天跟妈妈说大话,去去去,快去洗把脸吧,我这就给你做早餐去。
张昆洗漱完毕,回到客厅匆忙吃过早餐,然后去自己的卧室里换过一身便装,戴上一顶礼帽。
张夫人看着儿子,问他这是去哪里。张昆说是去见个朋友,穿制服不方便。张昆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张昆问母亲,上次唐伯伯带着小夏来家里,当时小夏是怎么一挥手就打死了空中的苍蝇的。张夫人随意地说,就是那样,拿着苍蝇拍子,往空中一挥,那只苍蝇就掉到地上来了。张昆的眉头皱了皱问,真的是有这么神?张夫人说,就是神,亲眼看见的。张夫人说着话,去拿过一边的苍蝇拍子来,身体往上一跃一跃,手挥动拍子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她的模样很滑稽,张昆差点没笑出声音来。张夫人停下手,有些奇怪地说,好端端地你怎么问起打苍蝇的事情来了。张昆说,说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张昆看一眼桌上的台钟,已经是上午8点整了。
临街一家钟表店铺,员工刚把店门打开。张昆站在门口对面的街道上,把头上的礼帽往眼前压了压,他应该是第一位光临店铺的客人。
张昆快速经过街道,走进了钟表店。
张昆站在靠里面一点的柜台前,一名店员正在接待他。店员问,先生是修表吗?张昆说,是,一块老表。店员又问,什么牌子,哪一年的?张昆说,英格兰,1925。店员听罢,朝张昆点了点头,手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一个过道,请他自己从那边进去。
张昆走到店铺后门来。这里是后院,当中有一块不大的天井,地面铺有青石板,阳光由天顶照下来,石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天井一侧有扶梯,楼梯虽然窄小,但很稳当。张昆沿着楼梯就上去了。
楼上就一个房间,双开门,张昆拿下头上的礼帽,上前去敲响了三下门。门打开一小半,一位40多岁的身体微胖的男人露出脸来,他有些惊讶的眼神,一让身,张昆往屋里走进去。男人手上提着一把手枪,他关上枪的保险,很迅速的将枪插回到后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