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说,杀完了这些人,往下你想怎么办?
小夏说,不晓得。
彩儿问:你没有思想,没有主义,没有信念吗?
小夏说,不需要。
彩儿去看小夏,小夏的眼里充满了绝望。彩儿说,小夏哥,你活着的理由,难道就只是为了报仇?
小夏说,是,讨还血债,杀人偿命。
彩儿说,南京大屠杀死了30万人,你杀得完?
小夏说,会有人找他们偿命的。
彩儿叹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再次正视着小夏,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夏光奇,你心胸狭窄,你不是真正的江湖豪杰,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你只晓得家仇,不知道国恨。你看江,江上那些挂着日本旗子的船,那是我们中国人的江,他们不走,这个国家就不得安宁。
小夏说,国家不得安宁那是国家的事,谁家的人死了,谁都得报仇。
彩儿说,是得报仇,是得偿还血债,但是你,小夏哥,再不要做什么江湖杀手了,你必须要有信念,要有组织。我要带你去见朱老师,他会告诉你,这个仇怎么报,才能报得更彻底。
小夏说,我不会参加任何组织和党派,我只相信我自己。
彩儿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们要拯救的是一个国家,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脑子呀?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你哪天就会送命的。
小夏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就没想过自己要活多久,我的性命早就不重要了。
彩儿说,无知,你太无知了,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好吧,不说了。小夏哥,回家吧,我去求我爸,这两天,阿爸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白天晚上都在佛堂里呆着不出门,他心里一定是舍不下你的。大哥和大嫂还有我姐也会为你求情的,最终爸爸会同意你留下来,我保证会。
小夏摇头说,这个家,我回不去了,也没脸回。
彩儿说,什么脸不脸的,回去了你还是以前的小夏,我不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你是我爸的徒弟,你是我哥的结拜兄弟,爸爸是善良的人,只是一时气不过,你不要怨他。
小夏说,只要我活着,我会报恩的,如果死了,来世相报。
此时彩儿的眼里似有泪水在滚动,她同情小夏的遭遇,她怜悯小夏的人生,但是此时小夏的不领情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或许还有一个致命的原因,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在不自觉中爱恋上了小夏。
彩儿的手指着小夏,她伤心欲绝地说,你走,你走吧,你这笨鹅,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江风吹过,小夏的脸上一阵乌青。
小夏早已经是一个充满了仇恨的人,就仿佛一块烧红的石头,里面仍然是冰凉的。小夏漠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彩儿,他感觉心脏收缩成了一个拳头,随时都会停止跳动。小夏猛地转过身,纵身一跃,身体腾出丈余远,落到了岸上。他朝着远处的城区,他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彩儿望着小夏远去的背影,蹲下身子,呜呜地哭起来。
傍晚,彩儿回到家。汉清已经知道彩儿去外面见小夏了,见到她一个人回来,问她小夏怎么样了。彩儿说,鬼晓得他怎么样,这个人我以后也不想见到他,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汉清狐疑地看着彩儿,问她,莫非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事了。彩儿说,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反正往后我是不认识这个人了。汉清说,赌什么气呀,你和小夏的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你的目的不就是想救小夏的吗,不就是不想让小夏成为替罪羊吗,你是在哪里见到小夏的,我去找他谈谈。彩儿说,走了,走到天边去了。
唐爷从佛堂那边走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咳嗽了一声。彩儿回头看到父亲,大声说,走了好,走了这个家就安静了,下一个再走的人,就是我。彩儿说着话,迈开大步子往楼上跑去。
唐爷望了一眼楼梯那边,回过身来,沮丧地说,不用理她,真要走,谁也留不住。汉清说,爸爸,那小夏真的就不把他找回来?唐爷冷淡地说,不要再提他了,这都是命。汉清一时无话,想了想,又说,阿爸,张昆那边,我想去找他解释一下。
唐爷转身回佛堂,边走边说,有什么好解释的,过些日子再说吧。
彩儿在客厅里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第二个电话对方说没有这个人,第三个电话对方让她以后不要打这个电话了。彩儿焦虑起来,急得团团转,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门口阿牛走进来,一脸慌张的样子。
阿牛说,二小姐,你还不晓得吗?我刚才去菜市场,见到好多广告栏上,还有电线杆子上都贴了通告,通告上说,上午十点,宪兵部要在江边处决一批抗日分子。彩儿心惊胆战地问,通告上有被处决人的名单吗?阿牛摇头说,名单倒是没看见,围看的人议论纷纷的,都说这一回杀的人不会少。
彩儿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拉着阿牛就出门去。
上海市区的主要街道路口已经开始戒严了。彩儿和阿牛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她们经过霞飞路中段的时候,见到街道上聚满了围观的人群,许多黑衣警察在街道两边维持秩序。
不多一会,大街上十几辆宪兵队的摩托车开道,当中一辆军用大卡车,卡车后面紧随着数十辆黑色轿车和军用车辆,车队气势汹汹,一路慢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