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渐渐明白过来了,梅承先是在说教张昆投奔汪精卫。
张夫人深恶痛绝的眼光看着梅承先,打断他的话,她说,姓梅的,你简直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跳梁小丑。投靠汪精卫,那就是投靠屠杀无数中国人民的日本狗强盗,那就是卖国求荣!
梅承先的十个手指头都在随着交响乐曲抖动,他转向张夫人这边来,他说,张夫人话是可以这么说,但它并不在理。请您安静,让我把话说完。投靠汪精卫主席,那算不上是投敌,日本人会走的,中国早晚要自治,而汪主席,走的就是这一步棋,何必再去做无谓的牺牲和抵抗。就说76号特工总部吧,丁默村,李士群他们,原来不都是蒋介石的人嘛,总部的上层机构,至少也有一半以上是原中统和军统的要职人员吧,光黄浦军校的,就有十几个同学。从大处讲,跟着汪主席,那是信念,从小处说,那也是为自己留好一条后路。时到今日,我们稍有一点脑子的人,都应当看清形势,识得大体。
这时音乐停了。梅承先急忙走过去,把唱针重新移到唱片上,并且还把音量调大了一点。他转过身,他的手又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抖动,他说,张昆同志,现在我要跟你谈正事了,先说你的母亲,我可以立即送她去香港生活,你也就免去这份忧心,你就好好地跟着我,当然,还有你带来的这位小兄弟,我可以保证你们在一年内,富贵荣华,官运亨通,到时候,你们愿意去日本去德国去意大利,我会一路放行。人生一世,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好日子嘛。
张昆一脸鄙视地朝着梅承先,张昆说,梅承先,就是有好日子给了你,你也不过是一条狗!太可笑了,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张夫人往前唾了一口,说,昆儿你骂得好,他肯定会不得好死的!
梅承先一点也不生气,他好像被留声机的音乐给严密地包裹了,身体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中。他几乎是跨着舞步来到小夏的身前来,他说,看看这位小兄弟,这位我敬慕的传奇英雄,他就跟你们母子俩不一样,他至少比你们安静多了。
小夏的嘴里嚼着一些没有吃完的五香豆,他眯起双眼,像只猫似地朝着梅承先笑了笑,他笑自己可能会死吧,但是今天真要是死了,那才是死对了地方。小夏的嘴巴猛地一张口,&ldo;呼&rdo;地一声风响,一口唾沫连同豆渣子全都喷到了梅承先的脸上。
小夏说,狗贼,我现在已经不安静了。
梅承先愣了一下,手指弹了弹脸上粘住的豆渣子,就这样他的手指还有音乐的节奏,他简直快活得要发疯了。梅承先说,就让你们先出几口气吧,可以理解的。现在,我们就把正事给办了。梅承先往上举了一下手,说,黄队长,你带来的东西呢,拿过来吧。
黄赫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手指一弹,扔给了梅承先。
梅承先的手很潇洒地接住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事先用毛笔写好的信纸来。他把信纸抖开,提在手上,他是那么地得意,那么地亢奋,踮起脚尖转了半圈,正好就面对着张昆了。信纸上有三个大字很醒目,&ldo;悔过书&rdo;。梅承先一字一句的说,悔过书,这上面的主要内容就这两行,我,张昆,从今天开始,彻底脱离国民党军统组织,坚定不移地跟随汪精卫主席,努力奋斗,革命到底。梅承先说着话,又转过身去,将&ldo;悔过书&rdo;在书桌上铺铺平整,拿起一边的毛笔来,在砚台里蘸上墨汁,将笔头蘸得很饱满,然后再把毛笔架好在砚台上。梅承先回过一边脸来,态度和蔼可亲地朝着张昆笑了笑,说道,张昆同志,请吧,你在这张悔过书上签上字,就算办完了手续,彻底改头换面,跟我一样。我梅承先仍然还是你的上司,你的领导。
张昆把梅承先的话当耳边风,倒是觉得留声机里放出的英雄交响曲充塞了他的耳鼓,他把脸转过去,正好见到小夏的目光也朝着他,而且小夏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挠痒痒似的动了动。张昆摇了摇头,示意小夏不要轻举妄动。
张夫人身下的椅子磨响了一下,她站起身来,怒视着梅承先,她说,姓梅的卖国贼,你以为我儿子会跟你一样吗?张夫人手指着张昆,说,他的身上流着的是中国人的血!
梅承先的手指挥动了两下,有一个起伏很大的音节刚好滑过。梅承先说,夫人,我钦佩你这么有骨气,但是你儿子是我党培养的优秀人才,这样的人才最起码的标准是有孝心,也正因为他有孝心,他才会签这个字的。人嘛,要学会拐弯,弯儿一拐,那就是条条道路通罗马。梅承先说话时瞟了一眼对面的黄赫民。黄赫民拿出那把匕首来,在手掌上拍动了两下,匕首蓦地往上一抬,正好刀尖就顶在了张夫人的下巴上。小夏和张昆的眼睛同时惊恐地望着张夫人,那两双眼睛像是被火柴划着了,正往外冒出烟火来。梅承先的嘴角挂着微笑,他的肩膀还随着音乐往上耸动。梅承先说,张昆,过来签字吧,可莫让你母亲受到伤害,多么可敬的一位母亲啊。
两名特务用枪顶着张昆,张昆像块石头似的岿然不动。
黄赫民一脸凶残,一手抓住张夫人的头发,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在张夫人下巴上往下移动了一点点,只见张夫人的脖子上显出一沟红色来。
张昆心惊地喊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