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你在做正确的事情,这就够了。
我还是愿意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要思念你。
十几天,凤兰和刘青两个人都清减了不少,有时候两个人行色匆匆擦肩而过,互相看到对方灰头土脸的惊人颓废样,都会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
在大雨终于停下的时候,在猛烈的攻势之下,城也终于要守不住了。
凤兰很是没有刘青显得沉痛得真实,大概是觉得这么一天按理说是不应该来的。命运喜欢耍着他玩,他都习惯了,什么大难临头,最后全部都是随便飘一下吓唬吓唬人就走了。更何况,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若是死在这种小地方,难道不是所谓的「阴沟里翻船」?
死不掉的。他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安慰刘青,在最后关头,雪融一定会来的。
我愿意这么相信。
司徒雪融竟真的来了。
风尘仆仆引兵支援,百里快马夜袭,北漠残军腹背受敌,一溃千里,胜利时分,刚刚破晓。
凤兰站在城头看下去,朝阳的霞光中有一种昏黄的错觉,那好像也是一次短暂又漫长的分离,他也是这么站在城墙上,千军万马之中一眼就望见他,然后……
只能是他。哪怕数百次数万次的回眸,眼中看到的,永远都只能是那一个人。
多幸运啊。
茫茫人海中,相逢、相知,一路携手。青涩懵懂的心因为他而变得坚强、变得宽广,感情也满溢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曾经想过自己的恋情会是这样吗?没有算计,没有背叛,就巧遇了命定之人,可以互相信赖、互相扶持,一路走在阳光下微风中,偶尔闹闹小别扭,幸福得无以复加?
确实不太像是我的故事啊,凤兰想,太温馨了,和我这种人真不相称。
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的人生该是怎样?碌碌无为泯然为市井小民,抑或阴谋不断鶏飞狗跳?会知晓什么是温暖吗,会了解什么是心疼吗,明白什么是爱吗?
突然有点儿怕了,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得到的有多奢侈。
那人近在眼前,幸福触手可及,他看见城下的司徒雪融也在看着他,狭长的眼睛中是纯净的、不带一丝遮掩的思念。
凤兰终于绽开了灿烂的笑颜,朝他挥手大叫:「雪融‐‐」
他忘记了自己还身处战场,忘记了何谓乐极生悲。他看见司徒雪融也似乎露出了微笑,而那笑容僵在脸上,在那黑色的瞳孔里,他似乎遥遥看见了恐惧,他有些疑惑,继而警觉到了什么,已经迟了。
一枝流箭从乱军之中飞向凤兰,直指胸口。
司徒雪融眼睁睁地看凤兰随着那枝箭倒下,青石的城楼遮住了他的身体看不到,在没顶的冰冷与窒息中,司徒雪融死死盯着那片城墙,希望凤兰能站起来,像以往无数次一般死里逃生,然而城墙上再也没能看到那个身影。
刚刚还在朝他挥手微笑。怎么可以在上一刻还是天堂,下一刻便变作地狱。
周围的厮杀声不真切地传来,好像天地都在旋转。
司徒雪融紧紧拉住缰绳,狠狠喘了几口气,要冷静!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全身冷得要命,手脚都几乎僵直,这一切似乎都是瞬间,又全部像是一生一样漫长,他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一瞬都那么难熬,如果真的无法挽回,一生又该怎样?
提起剑直指前方,策马上前,从来平静清澄的眼睛里染上了如黑夜般的雾色。全歼,他一生第一次下了如此残忍的命令,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眼前是猩红的血水,凄然的惨叫,他却仍觉得不解恨,心中好像空了,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一直拉着他不停地下坠,他向下急速坠落,唯一能够拉住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从来不想要伪善,却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眼中,他都会是个温良谦和之人。明明只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便想将他据为己有,也放弃过希望,任自己无声无息地走向死亡,贪心和逃避,怯懦和迷茫,却冠以一些高尚的名目来欺瞒别人欺骗自己。
被惩罚了、终于被惩罚了。自私的任性,过度的依赖,在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出言阻止。
为什么没有阻止?因为害怕被拒绝,可是畏缩的后果是什么呢,转瞬之间夺走那人的利箭,他即使想要阻止,也回天乏术。
不是自己说的吗?国家至上,于是他怎么样,只好无所谓。现在胜利摆在眼前,哪怕有一点点欣慰、一点点快感呢?
不是这样的啊,从来就不是,没有什么比他重要的,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守护的。早就知道的,却欺骗他、欺骗自己,如今可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城门开了,军队从城中涌出来,他听见欢呼雀跃,却好像不明白,环顾四周,似乎是结束了。
杀戮、抢掠,边疆人民的悲哀痛苦,终于都结束了。
低下头,铠甲下雪白的衣服溅满了血,以血换血换来的和平,何其珍贵、何其残忍,多少人会欢笑,以多少人悲伤的代价。
不能哭的,却抑制不住抽泣。胸口痛得像要撕裂,像是把什么血淋淋地剥离出他的生命中,麻木了、枯萎了,化作尘埃泥土,什么也不能再去想。
失去了他,纵然活着,意义何在?
运气是一个危险的词,它的结局从来都令人提心吊胆,更何况这东西常常有用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