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边的齐烨一头雾水,静待下文。
“老夫久在京中,倒是听闻了瀛人猖獗,私掠船屡屡进犯东海三道一事。”
熊思贤花白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平静的目光也渐渐浮现了出了少有的怒意。
“自你来了东海后,老夫寻了不少人询问东海诸事,询问瀛岛之事,问过之后,老夫才知瀛贼非是猖獗,而是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一旁的周介点了点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深深的看了一眼齐烨。
“我等伴驾入了东海,到了江州…”
顿了顿,熊思贤眯起了眼睛:“陛下早在登基之前便对瀛贼恨之入骨,偶有提及便言谈会将瀛人屠戮一空,每每听闻此言,老夫心中惶恐,一国之君岂可轻举屠刀,金口玉言,又岂能口出灭国屠戮之语,你这幽王府世子亦是如此,提及瀛贼恨不能亲身赶赴瀛岛将其屠绝灭尽,老夫不解,大是不解,既是不解亦是恐慌,直到来到了东海,见了三道百姓,所闻所见,直到到了江州,所闻所见,直到你九死一生将那些深陷瀛岛的东海百姓救了回来,所见所闻,老夫…”
说到这里,熊思贤已是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便是老夫为何不留在江州执意与陛下同来瀛岛缘故,外朝皆说,朝中只有老夫可劝说陛下,老夫如今到了瀛岛,不灭瀛,不归朝,不归朝,自不会有人期望老夫劝说陛下!”
齐烨露出了笑容:“您老深明大义。”
熊思贤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我汉家百姓何辜,我大康子民何辜,妻离子散,破门灭户,亲族惨遭屠戮,幼童、女子被抓到了瀛岛,那些幼童,竟…竟…”
熊思贤说不下去了,垂下头,眼中隐隐浮现了泪光。
周介咬着牙:“那些女子,竟被瀛人当成牲畜一般,所说所言…丧心病狂,丧心病狂,老夫恨不能着甲持刀,劝说你后扬鞭乘马于陛下汇合,杀光瀛岛恶贼!”
熊思贤“恨”,齐烨能理解,周介“恨”,齐烨不是很理解了。
两人都是“固执派”,尤其是周介,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套道理,这种道理围绕的是国朝安稳,也可以理解为绝对的理性,不近人情的理性。
“齐烨。”
熊思贤抬起了头,没头没尾的问道:“你可知一场国战,至关重要之事是何。”
齐烨挠了挠额头:“你说。”
“你虽年纪轻轻,却也是国朝战功赫赫的骁将,更有帅才,非是老夫班门弄斧,老夫要说的是,军伍悍勇固然至关重要,可这若是启了国战,又是跨海而战,最紧要的,说穿了只有两件事,一为钱,二曰民心。”
齐烨似是想到了什么:“陛下都御驾亲征了,朝廷还没有达成一致?”
周介解释道:“陛下听闻你前去瀛岛犯险,走的极为匆忙,便是连朝廷诸臣也闹不清楚陛下究竟是平乱,还是要率兵去瀛岛营救与你,只有少数几人知晓陛下欲与瀛岛开战,国战。”
熊思贤接口道:“若在东海论战,民意如火,百姓本就对瀛人恨之入骨,你将那些百姓救回后,便是连老弱妇孺,都欲入营登船杀向瀛岛,可这东海之外,各州府,各城池,他们又如何知晓瀛贼当诛,当灭,这天下官员、世家,最怕的便是开战,开国战,其中缘故,老夫不说你也知晓,天下儒生更是如此,世家、儒生,成了百姓的嘴,成了百姓的眼,也就成了民意。”
齐烨彻底明白了。
世家、官员消息灵通,百姓可不是。
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走不出一座城,甚至好多人连村子都未出过。
他知道瀛贼之恶,之罪,天下百姓呢?
想要灭瀛岛,靠的可不是重组后的舟师,更不是几营人马。
这是国战,灭国之战,想要跨海去那么远灭一个国家,十万人都是往少了说。
如今满国朝才多少兵马,四关加上各地折冲府,至多三十万,其中还有不少辅兵营。
那么就需要募新卒,新卒兵员从哪里来,百姓!
百姓对战争本来就是抗拒的,如果不知道为何而战,军心、士气,都会有所影响。
如果募兵途中出现岔子,事实上一定会出现岔子,以小积多,动摇江山社稷都不是没可能。
再说各地官员、世家豪族、读书人。
百姓都去入营了,都去从军了,他们压榨谁去?
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些人都不愿意见到开战,东海离他们那么远,东海沦为人间炼狱,东海的百姓无辜枉死,对他们来说可能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