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学华拖着两条发胀的腿爬上二楼的家里,璟仪体贴地打来一盆热水端到他面前。他洗了一把脸,弯腰将身边的家芷抱到怀里。家芷一双小手抱着他的脖子。他又看了看家沅、家湘和家麟。他轻轻地叫了一声:&ldo;璟仪!&rdo;璟仪应着,可他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原本想跟璟仪商量,要她带着孩子离开常德,远离这片瘟疫之地。可去哪里呢?到处兵荒马乱!他看了看孩子们,又看了看璟仪,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屋外的西北风,正隐隐地将蔡家的哀哭声传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家芷紧紧地搂住。
这一晚,谭学华又失眠了。他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死去的蔡桃儿,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叫魂第二部分
常德城在哭泣(1)
敌机去后之第七日,城内即有急病流行之传说。翌日有关庙街居民蔡桃儿者,患急病于广德医院,同日死亡。经临床诊断、血液检查及尸体解剖,认为真性鼠疫病例,即向有关机关报告。于是,原驻湘西之中央卫生署医疗防疫总队第二大队,军政部第四防疫大队,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二中队、湘省卫生处等,均先后派员驰往协助防治。自11月12日发现第一鼠疫病例后,经各方面严密调查搜索,于11月内又发现鼠疫患者4例(13日1例、14日两例、24日一例)12月内2例(14日1例、19日1例)三十一1月13日最后一例,连前共计发现8例。其中第5例系经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检验指导员兼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检验学组主任陈文贵举行病理检查、细菌培养、动物实验等,确实证明为腺鼠疫。由是常德鼠疫之诊断无疑义矣。
‐‐《防治湘西鼠疫经过报告书》
肯德一清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昨晚,他一直无法入睡,思绪乱七八槽。他先是想着白天经历的那一幕幕:公路旁低矮的茅屋,高低起伏的青翠的群山,一望无垠的平原,穿梭着大小帆船的沅江,灰色的古城墙,以及城墙内的破败而肮脏的常德街市。在他从遥远的奥地利故乡启程前往中国之前,他就听说在中国的南方有个美丽的洞庭湖。那里湖水碧波荡漾,一望无际,湖边广袤的平原上盛产稻米和鱼虾。可是,他现在亲眼看到的洞庭湖,却是如此的贫穷和凄凉。连年的战乱,使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千疮百孔。他尤其忘不了刚刚死去的那个小姑娘,她那双怒睁着的眼睛让他想起远隔重洋的故乡的父母和妻儿。妻子玛丽现在在干什么?小女儿安妮呢?安妮该满四岁了,一定是个调皮的捣蛋鬼!
肯德洗过脸,匆匆用过早餐,便决定去城里调查疫情。他相信城里的鼠疫病人不止一个蔡桃儿。从防疫角度考虑,发现一个新病人,就掌握了一处新疫点。根据流行病学的规律: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掌握住每一处疫点,才有可能控制住每一处传染源。他带着几名助手,沿着东郊三铺街的麻石路,再经水府庙往德山一路寻访而去。
一列送葬的队伍,吹打着哀乐迎面而来,走在灵柩前面的有三个身穿白色孝服的孩子,一路哭哭啼啼地向路旁送葬的人们下跪。纸钱在冷飚飚的北风中飞舞。凄厉的唢呐声如诉如泣,忽而似半空中响起一声炸雷,又忽而似平地里卷起一场狂风的呼啸。
&ldo;出殡?&rdo;肯德向身边的翻译问道。
&ldo;是的,大夫。又一个灵魂归去了天国!&rdo;
&ldo;啊,上帝!&rdo;肯德快步走上前去,拦住送葬的队伍。
抬柩的人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翻译赶忙走上前来,向丧家磕了个响头,然后介绍道:&ldo;这位是奥地利肯德大夫,奉上峰令调查常德鼠疫疫情。请诸位多多包涵!&rdo;
&ldo;鼠疫?什么鼠疫?!&rdo;丧家一位长者走了近来,满脸愠色地问道。
肯德上前走了几步,从头上脱下帽来,朝着棺木深深地三鞠躬:&ldo;先生,本月4日,日本人在贵城投下了鼠疫菌,昨日已有一名蔡桃儿发病死去。&rdo;他停了停,又说,&ldo;在我们欧洲,鼠疫称为&lso;天刑&rso;,它可使一座座城市的居民灭绝。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可怕的瘟疫……&rdo;
经过一番解释,肯德才从丧家口中了解到:死者叫蔡玉珍,27岁,是一位有着三个儿女的母亲。家住本城常青街,11日突发高烧,13日不治而亡。
&ldo;蔡?又是蔡?!&rdo;肯德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要求打开棺木,亲自对死者进行检查。
&ldo;是哪里来的红毛杂种,竟敢开棺惊忧亡灵,如此欺我族人!孝子,打!&rdo;随着有人几声高叫,孝子们举起手中的扑丧棍朝肯德雨点般打来。
也难怪,在中国的土地上,拦棺就已是令生者和亡者难忍的耻辱,更何况还要什么开棺查验?!这蔡姓族人先是看在洋人的份上,忍住了拦棺一辱,现在又要开棺,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事情!
幸亏随队的还有两名警察,好说歹说才使事态平息下来。在肯德的坚持下,防疫队员们在一片哭骂声中打开棺木,肯德在详细检查完尸体后,又用注射器抽取了死者的肝液,然后指派队员监督死者家属,将棺木深埋地下。
果然,死者的肝液涂片上发现鼠疫杆菌!
蔡玉珍,常德细菌战的第二个无辜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