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素秋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的经验何等丰富?只一眼,就判断出这是被人用板子打出的渗血,她向来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尤其因为自身原因,对这些富贵人家可说是没半点儿好感,此时见有人疑似被活活打死,不由立刻怒火中烧,也不及细想,便大声道:「等一下。」
「干什么?」
那管事的恶狠狠看过来,就见宣素秋上前几步,指着那担架厉声道:「就算是侯府人家,也不能随便伤人性命,这死尸…」
她不等说完,便听那管事冷笑一声,讥诮道:「哟呵!多管闲事的来了,侯府人家不能随便伤人性命是不假,不过打死两个阴谋害主的奴才,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小哥儿若觉着不平,尽管去告发好了。」
一句话把宣素秋噎在了那里,这个时代奴仆们的生死是掌握在主人家手中的,若是阴谋害主之类的罪行,别说侯府,就是寻常人家也可以打死无论,也难怪管事的根本不怕惹人议论。
那管事的见降住了宣素秋,脸上方露出几丝得意神情,转身对几个家丁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都是这两个老东西,不然大小姐怎会匆匆离府?呸!真是晦气。」
话音未落,又一阵猛烈秋风吹来,将白布彻底吹下了担架,那担架此时走得不远,所以宣素秋清清楚楚看见一张黝黑的扭曲脸庞,上面双眼还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
家丁不得已放下担架去捡白布,宣素秋心中难受,趁此机会快步走上前,将手覆在那中年人脸上,轻轻抹上了他的眼睛。
「烂好心。」
管事的冷哼一声,却见宣素秋又回身掀起另一架担架上的白布,见那中年妇人同样脸庞扭曲,可即便如此,也能依稀看出她生前美貌,此时却也是死不瞑目。她心中更难受,伸手将妇人眼睛闭合,两滴泪便潸然而下。「
却见那管事大怒上前道:「要你管闲事?你他妈是谁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怎么?金光侯府霸道的竟然连替死人合一下眼睛都不许了吗?这就是活得不耐烦?」
宣素秋心里也很愤怒,她从小就跟着父亲验尸验伤,后来名气大了,周围府县有凶杀案都请他们父女去帮忙,可说是长到这么大,就是和尸体打交道的,本来一切迷信说法她都不放在心上,可唯有一样她信,那就是死不瞑目这件事。
说也奇怪,验了这么多尸体,但凡是不肯瞑目的死者,最后全部能够查出有冤情。这个事儿没法从现实层面来解释,后来宣仁乡自己做了推测,只说是冤死之人,心中一口气出不来,便生了执念,这股执念支撑着他不肯闭眼,所以死不瞑目者,多有冤情。
此时这一对貌似夫妇的尸体想来也必定是有冤情的吧,只可惜,面对侯府,他们实在是没有申辩余地,所以就被活活打死了,刚刚那管事的说是因为他们,大小姐匆匆离府,到底这两个可怜人做了什么事惹怒那位大小姐呢?既是匆匆离府,可见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后竟还如此跋扈霸道,这金光侯府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耳听得那管事的仍在骂骂咧咧,宣素秋终于忍不住了,怒目沉声道:「人心存一念,天地尽皆知。这两人是不是真的要谋害主子才被打死,的确是随着他们的死无可追查了。可你们记住,有些事,哪怕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自己的良心,瞒不过天与地,难道不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很多时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句。」
管事的勃然大怒,如一条恶犬般亮出了利齿,挽着袖子叫骂道:「你多管闲事,我们还没和你算账呢,如今竟敢诅咒侯府,我看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妈的今天不给你吃点苦头,你也不知道金光侯府的威名。」
「金光侯府的威名就是靠这个维系的吗?」
这话不是宣素秋说的,清朗的声音乃是从她身后传来,扭过头去,就见徐沧面沉如水走过来,看她一眼道:「怎么还没回客栈?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也不是没有危险的。」
第十二章:腹黑手段
「我就是想随便逛逛,哪里想到会遇上这么些事?前面街上发生黑帮火并了你知道吗?不知会不会有人伤亡?」
「我回来路上看见兵马司已将那些人都擒住了。」徐沧淡淡说了一句,而那管事的看见徐沧,面上便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这倒让宣素秋有些疑惑,暗道怎么回事?徐沧又没穿官服,难道这个管事的认识他?
正想着,就见初一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少爷,那家卤味店实在人太多,奴才好容易排队到现在才买到。」说完看见宣素秋,便是一愣,接着含笑招呼道:「原来是宣小哥儿,你怎么在这里?莫非你知道少爷今晚…」
「咳…」
徐沧咳了一声,于是初一便讪讪住口,却见主子看了眼他手里的卤味,淡淡道:「既买了两份,那一份给宣…小弟吧。」他今年二十二,十八岁的宣素秋在他面前的确只有被叫小弟的份儿。
这虽然年轻官小,但看行事说话就知道绝对不是池子里的对象儿,将来说不定就要蹿出池子翱翔九天的,最重要是人好又没有架子。宣素秋哪肯放弃这个抱上粗大腿的机会?于是顺着杆儿就爬了上去,笑着道:「谢谢,但我今晚有狮子头和干煸芸豆,足够吃了,现在天气还有些炎热,别吃不完再坏掉,岂不可惜?」
这话听得初一囧囧有神,暗道合着要是天气够凉爽,菜能多放两天,你就真打算收了?嘿!这还真是够不客气的啊。
「也罢,日后再请你,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徐沧看向担架,却见那管事的上前一步大声道:「这位公子容禀,这小哥儿因为看见有奴才被打死,不知怎么就开始诅咒我们侯府,所以小的气不忿,说了两句狠话。」
「诅咒侯府?」徐沧眉毛都没动一下:「她怎么诅咒的?」
这管事的记性倒很好,连忙将宣素秋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竟是一字不错,他心里正得意,心想看徐公子怎么教训那个愣头青,却不料下一刻,就听徐沧淡然道:「这话不对么?怎么就成了诅咒侯府?」
「啊?」
管事的下巴差点儿没脱臼,忙拿手托住了,其实他刚才看到徐沧和宣素秋说话,心里已经明白这位徐公子有可能偏袒朋友,但宣素秋那番话明明白白说侯府要遭报应,这不是诅咒是什么?就算徐公子要偏袒,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谁知比不讲道理还要不讲道理,这何止是偏袒?简直就是公然的赞同了。身为侯府管事,他倒也知道这位公子身份不一般,可到这个地步,倒不能不问个清楚明白,真当他们金光侯府是吃素的吗?
徐沧倒也痛快,不等管事的问出口便紧接着道:「人心存一年天地尽皆知不对么?这两人究竟为何而死已无从追查不对么?瞒得过所有人但瞒不过自己不对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对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对么?」
管事的张口结舌,却听徐沧仍平静道:「宣小弟所言,除了这二人的事之外,句句都是天地至理,怎么能说是诅咒侯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口口声声说她的话是诅咒,莫非就是因为你们侯府恰恰做了亏心事,所以才报应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