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大概连他自己都觉得请一位四品高官帮自己劝个死心眼的老太太,这也未免太痴心妄想。
程刚斜着眼睛看他,心道算你小子还没胡涂到家,怎么想的?看着徐大人给了你几分好脸色,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徐沧倒没有什么不快的心思,只是也觉着这事儿不好办,明摆着那位老太太有她自己的主意,自己虽然身份高些,可到底是个外人,说的轻了没用,重了又有些以身份压人的意思,当然,最重要的是:劝人?他不会啊。从前办案,可没有一个罪犯是被他劝的幡然悔悟痛快招认,全是靠着他仔细观察冥思苦想,揪住了他们尾巴才供认不讳的。
于修的家离这狮子峰不远,远远看去,几栋威风的大宅院中,有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于修苦笑道:「原本这一片儿都是我们这样的住家,可如今其他人都得了银钱搬走了,就剩我们这一户,真不知我娘图个什么。」
程刚纳闷道:「这地界虽然临着狮子峰,可实在普通的紧,那些人花高价把这里人迁走了,自己搬来住,图的是什么呢?」
于修笑道:「大人难道没听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搬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有机会亲近那些狮子峰下的豪门,不然他们又不傻,何苦非要砸银子跑这里来盖房子啊。」
「原来如此。」
程刚恍然大悟,其实京城也有这样的事,只不过他也算是勋贵子弟,所以自然不会了解这些。
几人来到街门前翻身下马,就见院里一个纤纤身影正在喂鸡,看着竟十分动人。徐沧和程刚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奇怪,忽见那身影转过来,看见于修便惊喜叫了一声:「回来了?」
「这是…令堂?」
程刚整个人都木了,看着那迎面而来的女子眼睛发直,暗道这也太年轻了吧?说是于修的妹妹还差不多,竟然是她娘?妖精吗?
于修也是一脸的囧囧有神,慌乱摆手道:「程大人误会了,这是我雇来伺候我娘的,她是逃难来此,家里也没有人了,我娘看着她可怜,又听她说不要工钱,只给个睡觉地方,管饭就行,所以就收留了她,是我觉着这样太亏人家,所以每个月也给她一点钱,权当月银了。」
「哦,是这样啊。」程刚和徐沧点点头,知道前因后果也就不觉奇怪了,不然于修一个穷捕头,竟然能买得起丫头伺候母亲,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毕竟真要是昧了良心的话,捕头这个位子油水还是很丰厚的。
这女子姓凤,平日里徐沧都叫她凤儿,这会儿进了院子,他将马匹交给凤儿,一面道:「等一下还有人回来,不用你忙活,他们会带现成的吃食,你去烧些热水,大人初来乍到,就忙了一天,得好好洗浴一番。」
凤儿答应一声,牵着几匹马去了,这里程刚就拍拍于修肩膀,嘿嘿笑道:「倒是个美人儿呢,你又没媳妇儿,不如把她收了房呗,虽是没有根基,可架不住人美命苦,日后对你保管千依百顺,现成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于修苦笑道:「程大人您别打趣我了,我一个苦哈哈,想什么娇妻美妾,那是我该妄想的吗?凤儿人不错,我还打量着给她找个厚道男人呢,您这话传出去,她后半辈子怎么办啊?」
程刚没想到于修竟会如此正直,捕头嘛,三教九流什么人不接触?他们在衙门里地位也不算高,鲜少有一身正气的,这会儿于修虽然没有反唇相讥,但他自己觉得堂堂将军在一个小捕头面前说这种话,还不被认同,实在是丢人,于是摸摸鼻子,讪讪的不肯再说话了。
徐沧倒是忍不住看了于修一眼,他对这个捕头没什么特殊的印象,虽然郑同光曾经在言辞中暗示过对方无能,数次捉拿别有用心之人都无功而返,但因为他对那位知府大人同样有着怀疑,所以并不肯尽信他的话,此时见于修不肯趁人之危,倒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
于修将两人带到屋中,就见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从里屋迎了出来,屋里还没有点灯,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能听见一个平和的声音道:「是修儿回来了吗?你还带了客人回来?」
「母亲。」
于修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妇人抱怨道:「天都黑了,怎么还不点灯?您的眼睛本来就不好。」
「反正也不做事,点那么早灯干什么?没得费油。」
妇人温柔笑着,这里于修就去门边将小桌上油灯点燃,指着屋里的椅子道:「徐大人,屋里简陋,您凑合着坐一坐歇歇腿吧。」
「无妨,这屋子虽简朴,却干净得很。」
徐沧在椅子上坐下,顺便说了一句。事实上油灯隔得远,光芒十分微弱,哪里能看出干不干净,但这屋子的确是十分整齐,所以作为客人,徐沧不介意说两句好话,由此就可以看出,徐大人的情商还是很高的。
这时那妇人却惊讶了,目光转向徐沧,颤着声音道:「徐大人…儿啊,是哪位徐大人?」
于修一挺胸膛,骄傲笑道:「还能有哪个徐大人?当然就是奉旨来苏州查三场大火案的大理寺少卿,神断青天徐大人了。」
第九十八章:静夜思
话音未落,就见那老妇人猛地跪了下去,不等徐沧反应过来,她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激动的声音都颤了,连声道:「民妇参见徐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娘,您胡涂了?」于修哭笑不得:「徐大人来咱们家能有什么贵干?不过是今天下午去了火场那里,结果把那地方走完了,天就黑了,我索性请大人到咱们家里住一宿,也给咱们这院子增添点光彩。」
徐沧这时已经上前将于母扶了起来,程刚在旁边哈哈笑道:「刚刚看大娘这一跪,只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为何?」
于修纳闷:「我娘只是听见徐大人的名头,一时激动,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那对我们来说是通天的人物,所以就忍不住跪下拜见,怎么倒把程将军您吓着了?」
程刚笑得越发畅快,指着于修道:「一看你平日里就是不爱听戏的,那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某位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然后走到某地,就有那含冤待雪的人听说了他的身份,扑通一声跪下喊冤。我刚才看大娘这模样,就和戏里演的一个样儿,可不是吓了一跳?这大火案还没个头绪,要再来一桩冤案,徐大人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他也查不过来啊。」
一番话说得屋里人都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凤儿进来,用白粗瓷碗倒了几碗茶,一面羞窘道:「没有什么好器物,两位大人将就着喝吧。」
于修挠着脑袋,也觉着讪讪不好意思。程刚接了碗,不动声色的放下,倒是徐沧不在意,捧着那碗笑道:「忙了一下午,还真有些渴。」说完将那碗茶一饮而尽。
于修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程刚也吃惊不小,于修或许还不知道徐沧的另一层身份,他却是清楚明白,眼前这位可是王爷公主的心尖子,虽是独自居住,可平日里吃穿用度不知有多奢华,怎能想象他会喝这样白瓷碗里的水?
见他们两人那惊讶模样,徐沧淡淡道:「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少年时游历辽东,那里地广人稀,有时候走一天也未必能见到一户人家,渴的嗓子冒烟时,忽然看见山坳里有一户人,赶紧敲门求碗水喝,就是这样的白瓷大碗,喝得那个畅快,我到今日还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