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对我有愧,因此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求得我的谅解,我心里一软,往边上跨了一步,避开了他那一跪。
不论如何,他都是我爹,我怎能受得起他那一跪?
可谁知,他下一句话顿时将我所有的心软抹杀了,我顿住跨出去的步子,硬生生强迫自己受了他一跪。
他说:“老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万安。”
他一手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事到如今,他竟没有半分后悔与不忍,他要我去做那个皇后,要我背负着与最敬爱的哥哥乱、伦的心理阴影去坐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
我不管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忠君报国,我只知道,在他眼里,我只是一颗彻头彻尾的棋子,他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因为我是传说中的护国天女,是大云国未来的皇后娘娘!
我冷冷地瞪着他,他却低垂着头,我递了一个眼神给兰舟与程不归,惨笑着转身往埋剑阁走,从始至终,我没有对他说一个字,我甚至没有叫他起身。
他是王龙渊的亲生父亲,可在他将王龙渊送进皇宫的时候,他已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他给我的性命早在十六年前便由他亲手收了回去,我与他,早就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了。
到了埋剑阁前,我停住了脚步,抬头盯着那块楠木牌匾仔细观看。
埋剑阁的大门朝东开,阳光照在牌匾上,反射出一种不甚强烈但足够灼痛眼睛的光。
埋剑阁,埋剑阁,原来埋剑阁中埋的,不是那把从敌将手中夺来的宝剑,而是我这把七星龙渊!
看了许久,我才微抬着头,缓步踏入埋剑阁,兰舟与程不归在我身后跟着,龙泉大约猜到了我有话要同他俩说,亦或是在安慰王人杰,并没有跟过来。
一进埋剑阁,我径直走向庭中老松树,在树下的石墩上坐下了,程不归亦步亦趋地跟着,见我坐下来了,便急切地问道:“爷,您这些天还好吗?”
“还好,此后,你便留在镇国公府吧。”我摆摆手,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如今还肯认我这个主子,那便够了。
程不归垂头应道:“是。”
他只回了我这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已经足够了。
我示意程不归到院子门口守着,他仍旧什么都没问,一脸淡然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兰舟了。
深秋的庭院里十分寥落,花花草草全部凋零了,就连菊、花都半残不残的,松树仍是一片青苍,地上却铺了一层厚厚的松针,满院子的颓败景象。
我望着兰舟,他在我面前站着,眉目笼在光影里,我笼在他的影子里,顿时感到了一种凝滞的沉郁,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呼吸不畅,透不过气来。
“你都知道了吧?”我淡声问着,努力使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
兰舟点点头,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之色。
我身为太子,却在云晔登上皇位之后回宫,又被软禁了那么多天,紧接着女儿身份被戳穿,陆千里又闹了那么一出联名上书请求归政的好戏,兰舟想不猜出前因后果都难,即便有几分想不明白的,问了龙泉就一清二楚了。
他沉默着,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可真见了他,我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单是这样仰望着他,我心里的那根弦就快要绷不住了。
他垂眸看着我,眼里的悲哀很深重,如一张细密的渔网一般,密密匝匝地将我束着,良久,他才张了张嘴,声音里完全寻不着往日的风、流潇洒,或是妩媚妖娆:“你……”
他只说了一个“你”字,便收住了声,眼帘垂下,遮住了漫天悲哀。
他没开口时,我还能勉强憋住,可他一个“你”字出口,便如在即将溃堤的大坝上戳了一个小洞,我心里所有压抑的恐惧、无助、绝望、悲哀一股脑儿涌出来,汪洋恣肆,泛滥成灾。
我倾身向前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腹处痛哭失声。
他身子一僵,松松地伸臂环住我,轻轻在我后背拍着。
“兰舟……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着他的衣衫,呜呜咽咽地低声自语。
兰舟一手仍在我后背拍着,另一只手移到了我头上,轻轻摩挲着,幽然一声长叹,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悲哀都化了进去:“旭儿……”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旭儿,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