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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拍拍他肩膀道：&ldo;小老板，急的是你吧，刚定亲就手拉手带回来，生细伢子（小孩）可不是拉拉手就行的，快要你堂客喊声叔叔，叔叔好好教你！&rdo;

盛承志哪里是这些老油条的对手，生怕湘湘生气，反手捉住她的手，朝众人讪笑道：&ldo;各位叔叔伯伯，大家行行好，高抬贵手，等生了细伢子一定一人家里提一只公鸡去报喜。&rdo;

一个白胡子一个烟袋锅子敲在他头上，笑骂道：&ldo;都讲你是个聪明伢子，怎么这都不懂，我们又不是你岳老子（岳父），要你公鸡做什么，还不快回去，你爷老子（爸爸）等好久了！&rdo;

有白胡子老人开路，众人这才放过他们，回去各自忙活，白胡子老人正色道：&ldo;伢子，局势这么紧张，你们怎么还不把货搬走呐，趁着现在有人帮忙，赶快搬到乡里去，城里太不安全了！&rdo;

盛承志赔笑道：&ldo;谢谢刘大爹，我回去跟爸爸再商量一下。&rdo;

&ldo;死伢子！&rdo;老人瞪他一眼，上下打量着湘湘，忍不住笑开了花，&ldo;什么事都不急，讨堂客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赶快生个细伢子出来给我玩，不然我见你一次敲你一次！&rdo;

想起未来的&ldo;悲惨&rdo;前景，盛承志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盛家三代单传，自己的辈分比街上所有人都小，要有了孩子，岂不是被大家欺负死。他转头看了看湘湘，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拽住她袖子，还好，湘湘并没有生气，朝他嫣然一笑，悄然把自己的手塞入他手心。

刘大爹又叮嘱几句，乐呵呵地走开了，街上店铺大部分都关了门，几家开着的也在搬运货物，这种时候随时小命不保，赚不赚钱已经并不重要。

胡十娭毑小时候经常带双胞胎来八角亭，一是采买东西，一是炫耀一下自家的宝贝，湘湘看过这条街的繁华，不禁有些黯然，盛承志也是玲珑心肝，拉着她的手悄悄紧了紧，认真道：&ldo;别怕，我们一定会回来的！&rdo;

会回来，但是也许已经白发苍苍，或者客死他乡。湘湘突然莫名伤感，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有了怀疑，自己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即使出国逃避，这一切如何放得下？

见她又是满脸愁容，盛承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情势逼人，她每天愁眉苦脸，盛老板开门做生意一贯笑脸迎人，最忌讳这个，何况今天是她第一天上门，大家都眼睁睁看着……盛承志不敢想下去，强打精神，凑到她耳边用唱戏文的调调唱道：&ldo;堂客堂客，你莫愁，你莫慌，万事我都有主张，不少你的吃（qia），不少你的穿（an），生一堆细毛坨（小孩子）把你烦……&rdo;

跟他接触了两天，湘湘再不会把他当小孩子，但也还不至于爱上他。不过，想起这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她心中有些奇妙的情感悄然破土而出，众人劝她的时候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她所看到的事实也是如此，姆妈比爸爸大了三四岁，把爸爸照顾得妥妥当当，而她未见过的爹爹（dia）也比胡十娭毑小两岁，到头来支撑全家的还不是胡十娭毑。

胡思乱想间，她踢到什么东西，脚下一个趔趄，盛承志眼明手快，将她稳稳当当接到自己怀里，街上哄笑声又起，还有人拼命打口哨。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目光闪避，手却没有松开。

两人还没走出两步，一辆车呼啸而来，带着尘烟在两人面前停下，湘湘定睛一看，下意识往盛承志身后缩了缩，那人眼尖，大声叫道：&ldo;你是砸我脑袋那妹子吧，快来快来，有事要你帮忙！&rdo;

那人原来就是徐权，才过了不到半月，他整个人就仿佛脱了形，满脸胡子，眼窝已深深陷下去，军装上满布污痕，整个一个糙莽英豪的模样，盛承志还当湘湘惹了事，胸膛一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躲也不是办法，湘湘迎上前笑道：&ldo;徐处长好！&rdo;

徐权连连摆手，用嘶哑的声音道：&ldo;别废话，我要找些人去车站疏散伤兵，你帮我记名字，凡属到场的人都有票子领。车站快堵死了，前线的伤兵还在不停运来……&rdo;他把脑门一拍，冲到车里拿出笔和本子，湘湘情知事情紧急，连忙接过来做出记录的姿势，盛承志眉头一拧，二话不说，没等徐权憋足力气开口就拉开嗓门大叫：&ldo;各位叔叔伯伯，谁去车站帮忙抬伤兵出来，去的有票子领啊！&rdo;

见他把自己的话抢了，徐权一口气转过来，拍着手大声道：&ldo;前线下来的伤兵越来越多，车站堵住了，各位兄弟帮帮忙，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手里的人都派出去维持秩序，而且现在医生护士担架什么的都缺，只能靠大家手搬。&rdo;

他还想动员一阵，众人大笑起来，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徐权不是长沙本地人，还当被人嘲笑，顿时有些傻眼，盛承志突然红了眼眶，把湘湘的笔和本子抢过来塞到徐权手里，轻声道：&ldo;大家都去，不要你的票子，当兵的为我们流血牺牲，为他们做事是应该的。&rdo;

&ldo;火车站去啰！&rdo;刘大爹把烟袋锅子往腰里一插，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头，还一边乐呵呵回头嚷嚷，&ldo;婆婆子（老婆），晚上多做点好吃的，我好久没出过力气了！&rdo;

街上杂货铺的老板是北方人，北平陷落的时候才在长沙落脚。他让伙计们把手里的活都停下来，带着小小的队伍跟在大队人马后面，见众人都是兴高采烈，心头一热，不知道哪里来的雅兴，扯着嗓子唱起几乎遗忘的京腔，&ldo;浩然正气冲霄汉，惊醒了星斗闪闪寒，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老将军，珍重自身经百战，珍重了，东风初送第一船……&rdo;

两人呆呆看着他们远走，徐权终于把嘴巴合拢，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几遍，笑得眼角开出了花，&ldo;妹子，这就是你小男人，小薛眼光不错嘛！&rdo;

湘湘赧然道：&ldo;徐处长，您就别笑话我啦，我介绍一下，他叫盛承志，我们确实刚刚订婚。&rdo;

&ldo;都是小孩子！&rdo;徐权摇头轻叹，&ldo;你是不是又见过顾清明，昨天见他的时候他还提起你，还说有空的话想请你们带他去岳麓山和橘子洲头看看，他一个人顶着家里的压力跑来参战，确实不容易，你们有空跟他聊聊吧，说实话，这个人架子虽然大了些，却没什么花花肠子，值得交往。&rdo;

湘湘轻声应下，徐权用力拍拍盛承志的肩膀，盛承志差点被他拍塌下来，龇牙咧嘴地笑，徐权哈哈大笑，&ldo;你这个堂客不好惹，你身体要练结实些，不然随随便便就被她打废啦！&rdo;

盛承志脸红到脖子根，偷偷瞥了自己恶堂客一眼，见她正朝两人怒目而视，一张脸白里透红，有说不出的好看，忍不住咧嘴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徐权转身就走，跳上车风驰电掣而去。盛承志看着队伍的尾巴，有些跃跃欲试，湘湘推他一把，轻笑道：&ldo;你想去就去吧，我等你回来！&rdo;

盛承志连连点头，刚跑出两步，突然平地响起一声惊雷，&ldo;兔崽子，你往哪跑！&rdo;

盛承志垂头丧气地回来，对飞奔而至的盛老板笑道：&ldo;爸爸，我们把货搬到乡里去吧，城里太不安全了，趁着现在人手还够，我们的货两三天搬完了，铺子关一阵子也行，我正好跟湘湘去玩。&rdo;

盛老板忍住火气，冷哼道：&ldo;你就知道玩，又不读书，又不管铺子，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现在堂客跟你讨好了，也该收收心，以后把盛家这摊子接下来！&rdo;

盛承志耷拉着头，全然没了刚才的精神劲头，湘湘抿嘴一笑，悄悄扯扯他袖子，盛承志收到这无言的安慰，仿佛漂流许久的小舟找到港湾，心里没来由地心酸和温暖，顺手捉住她的手，朝她粲然而笑。

他的眼睛很亮，一笑起来更似所有的星星都落入他眸中，让人挪不开视线。湘湘第一次见到这般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怔，朝他露出羞涩笑容。

盛老板眼睁睁看着这小儿女在面前眉来眼去，虽然有些愤懑，心中到底还是欢喜，不忍再苛责于他，大步流星朝天福绸庄走去，两人拉拉扯扯跟上，盛老板脚步一顿，回头看看两人，摇摇头，终于露出灿烂笑容。

天福绸庄门面只开了一半，铺子里空无一人，伙计们走得干干净净。盛老板连叫了两声，帮佣的李婆婆才从厨房跑出来，笑吟吟道：&ldo;老板，什么时候开饭？&rdo;

盛承志连忙道：&ldo;爸爸，小虎哥他们应该都跟着去火车站搬伤兵了，我们先吃吧，留点好菜给他们就行。&rdo;

&ldo;瞎胡闹！&rdo;盛老板气哼哼到里面搜寻一圈，出来时脸色铁青，两人面面相觑，惊惧莫名，湘湘心里直敲鼓，盛老板表面随和，没想到这么难缠，以后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盛老板把两人带到一间小小的房间，就着微弱的光亮点亮油灯，撩开长衫下摆跪在正中。习惯黑暗后，湘湘才发现这是一个供奉祖先的地方，一抬头，前方全是牌位，还没等她看明白，盛承志已经拉着她跪下来，颤声道：&ldo;爹爹（dia）、姆妈、哥哥，我带堂客来看你们了，你们看她好看不？&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