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立刻开始系围裙,啧啧叹道:&ldo;那个方伢子真是好样的,上次他来做客,我看他喜欢吃野兔子,我赶快去做一点,哪个得空送到指挥部去。&rdo;
&ldo;我去我去,路我熟!&rdo;小满立刻蹦了起来,胡长宁哭笑不得:&ldo;姆妈,人家是在打仗,你当是去菜市场啊,开什么玩笑!&rdo;
要是往常,胡十一定要拧两句,只是今天她心情好,懒得跟他废话,乐颠颠去库房翻找宝贝去了。
胡长宁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干脆坐下来和薛父下棋,小满和秀秀挤眉弄眼,做贼一般往院子里挪,正碰上胡十端着一碗蛋肉羹出来,秀秀想接手,胡十眼一瞪,捧着跟宝贝似的闪身躲开了,将蛋肉羹亲自送到小满手里,直勾勾盯着小满,直到他吃个底朝天,终于露出欣慰地笑容,笑呵呵冲胡长宁道:&ldo;崽(儿子)啊,大女婿喜欢吃肉丸子,可惜现在没新鲜肉,你有路子,想办法买点回来吧!&rdo;
胡长宁手一颤,将棋子啪地一声放下,瓮声瓮气道:&ldo;跟你说了,他在打仗,你操什么心!&rdo;
胡十今天第二次被他吼,也来了脾气,喝道:&ldo;没我这么操心你能长这么大么,反了天了,敢跟我叫!&rdo;
湘君探出头来,用嘶哑得有如破锣的声音道:&ldo;别吵,君山在金盆岭,正在打!&rdo;
一片沉寂中,薛父沉重地落子声无比惊悚,胡十左看看右看看,也没心思做好吃的,头一低,将围裙解下来攥在手心,颤巍巍地走进房间,不一会就传出悠悠的诵经声。
小满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东张西望地挪到胡长宁身边,悄声道:&ldo;爸爸,我好了,我去看看情况好不?&rdo;
湘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手里抱着大捆白布,胡长宁略微扫了一眼白布,只觉阳光太刺眼,眼睛涩涩地疼,朝两人做个手势,压低声音道:&ldo;早点回,不要让你担心!&rdo;
薛父但笑不语,用力抽了两口烟,还没吐出来,两人连同秀秀已经不见踪影。虚掩的大门在剧烈摇晃,薛父和胡长宁都看得有些失神,良久,薛父幽幽道:&ldo;亲家,你养出了几个好孩子!&rdo;
&ldo;有什么好不好地,要是他们一直不懂事还省心了。&rdo;胡长宁过去关上门,回来时脚步竟有些蹒跚,薛父一口烟喷出去,慢慢转向南方的天空,笑得无比诡异,胡长宁瞥了他一眼,只觉满心凄惶,背脊发寒,一刻也待不下去,正好听到胡刘氏的咳嗽声,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送上楼。
湘君三人自然是径直找有湘湘在的地方,此时此刻,炮声听来反倒给人安全感,因为悬于头上的刀已经落下来,好歹就拼这么一回,不用镇日提心吊胆。
战事一天比一天激烈,城里设的四个医院全部人满为患,医院住不下,加上人手奇缺,伤病员一直排到路口,最后连担架和棉被也没有,只能找些门板应付,或者让他们在冰冷的地上躺着,这样一来,许多重伤员根本撑不到医护人员来就静静地死去,死者和生者混杂,让医护人员更加手忙脚乱。
长沙妹子和堂客们的不怕事到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四处硝烟浓浓,人们口耳相传之后,许多人跟湘君一样带着白布前来,把一个个没有呼吸的将士蒙住,给死者尊严,再一个个抬走,来不及埋葬,就暂时堆放在一处,回头帮忙抢救生者。
第十一章民国三十一年元月二日(2)
雪过天晴,银装素裹的岳麓山和滔滔湘江相互辉映,美得惊人,顾清明领了任务,一路急匆匆来到爱晚亭,望远镜还没举起,竟在炮声中露出一丝笑容。
确实,面对如此美景,哪个不是心旷神怡,连薛岳百忙之中也要出来走上几步呢。
他从小随同父亲走遍大江南北,直到驻扎长沙才有心安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成为了长沙女婿,还为这触目所及的壮美景色。
这种心安说出来其实很不可思议,敌人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他甚至可以设想到结局,他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父亲不能,在敌人打过来之前,父亲一定会施压弄走他,这次要不是快刀斩乱麻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让自己的命运和长沙捆在一起,只怕现在他早已被逼回重庆,成为富贵闲人。
家有一老父,他就成了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那强大的干扰下痛苦不堪,这次亦然,父亲对湘湘颇为不满,若不是自己的坚持和生对漂亮双胞胎的强烈执念,只怕早就为他把妻子找好了送到长沙。
北风扑面,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望远镜远眺战场,那方原本晴朗的天空早已黯淡无光,即使隔着湘江,隆隆枪炮犹如响在耳际,震耳欲聋,战区独立炮兵旅正驻扎在岳麓山,支援长沙守军的作战,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连岳麓山漫山遍野的大雪消融也无法减弱半分。
看了一会,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他放下望远镜。抓起一把雪狠狠擦在脸上,脸干净了,人也精神了一些。他下意识回头看看司令部指挥所的方向,摇头苦笑。
这一次从薛岳到他那个粗莽地连襟薛君山。大家都把命押在长沙,无数人表决要誓死守城,对此他一直持反对态度,一是这几个军是国军的王牌,丢了一座烧得精光的长沙可以。丢了抗战地主力,实在得不偿失;二是他对军队的战斗力不抱多大地信心,上次战败之后,各部队补充了不少新兵,这种信心更是尚存无几;三是历史上确有许多帝王督战亲征之类的事例,确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但是胜败参半,结局并不乐观,而在他看来。抗战是每个人的事情,薛岳未免太高看自己;还有一点,如果战败。司令部上下跑都跑不掉,损兵折将事小。中国在国际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将毁于一旦。这场抗战将更加艰难。
赵子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在他肩膀狠狠拍了一记。一改连日来地阴沉,黑黢黢的脸上有一丝戏谑之色:&ldo;别担心你家的漂亮小堂客,南边是方先觉在守,肯定丢不了!&rdo;他顿了顿,悄声道:&ldo;据可靠情报,日军弹药不足,这场仗打不了多久了!&rdo;
顾清明惊喜交加,拉着他就往指挥所跑,赵子立笑眯眯道:&ldo;别着急,司令已经安排好了,别忘了,截他们补给线我们最有经验,前两次都起了重大作用。话说回来,你还是别小看了游记战术,关键时刻,那些熟悉地形的家伙就是比正规军强!&rdo;
&ldo;我哪里敢小瞧,上次不就是他们帮了大忙!&rdo;想起过去的奇谈怪论,顾清明颇有些尴尬,赵子立也不多说,笑道:&ldo;我还一直没问呢,做长沙女婿的感觉如何?&rdo;
顾清明脚步一顿,回头指着硝烟弥漫的长沙城,以前所未有的郑重道:&ldo;以前在各地跑来跑去,没有什么归属感,现在我的家就在那里,保卫长沙地心情更加急切,你明白吗?&rdo;
赵子立也抓了一把雪狠狠抹脸,仰头哈哈大笑。
暂时的放松并不代表战场形势的立刻扭转,回到指挥部已是下午一点,赵子立欲言又止,扔下他去找薛岳,顾清明径自回来。
作战室内,几个作战参谋齐聚一堂,皆是神色冷峻,顾清明刚刚得到好消息,尚有一丝兴奋,率先开头说了一下刚刚看到地情况,末了笑着加了一句:&ldo;李军长把所有军用民用船只撤走,其实大可不必,有了方师长等人,还不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呢!&rdo;
无人回应,大家目光都直直盯在作战地图上,犹如他是局外人。
因为重庆方面有人&ldo;关照&rdo;,一直以来,大家对他地态度都有些不冷不热,连薛岳等上峰也是惹不起躲得起,后来他做了长沙女婿,加上尽心尽力做事,这种情况才算好了一些,如今像这般刻意地闪避,倒是好久未见。
他很快想到了缘由,前两天薛君山又犯了事,方先觉一状告到他这里,一点情面也不给,把他骂得半死。方先觉治军严格是出了名的,算是看在他地面子上才收了那土匪一样的薛君山,犯了事他自然脱不了干系。
想起胡家那些蛮不讲理的老老少少,他不禁有些头疼,护犊子的他见得多,像胡家护得那么厉害的还是闻所未闻,那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住进他们家,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等着他呢!
他没来由地灰心,往凳子上一坐,电话催命般响起,一人接了,轻轻应了两声,将电话拿到他手边。
他颇有些惊奇,很快又转为郁闷,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参谋,打过来找他的几乎没有,有也是胡家又出了什么状况,他接过来一听,果不其然,不是方先觉是哪个!
情况紧急,方先觉没一句多话,用嘶哑的声音道:&ldo;小顾,2营的官兵大多数阵亡,派兵增援已经晚了,金盆岭守不住,战况将十分危急,刚刚我下令炸了整个阵地,对不起,这场仗打完,我自去向胡家请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