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初夏,今日天气反常,热得人发晕。她举头望月,见有月晕朦胧,忽想起在一个寒冬之夜也见过类似的景色。
“月晕而风,明日天公恐不作美。”今晚闷热,明日大约有倾盆大雨。
她说话的时候,身后寸步不离的落鸢静静听着。这些日他都是这般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燕妫在屋中,他便守在屋外,燕妫在屋外,他便跟在身后十步开外,从不打扰。
这句话是付之涯说的,再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碾碎了时光一朝回到去岁那个冬天,霁月阁迎来变数的日子。
燕妫目光蒙蒙,一时恍恍惚惚竟有喃喃呓语:“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身后藏在暗夜里的落鸢悄然垂首,面具下沿无故沁出些水。这句诗出自《诗经》——夏日炎炎,冬日漫漫,百岁之后,再会黄泉。
是悼念亡夫的。
她的话方说出口,便有问政殿的给使抬着个沉甸甸的冰鉴打宫门口进来,将这沉沉气氛蓦地打碎。燕妫恰站在檐下,见有人来,立时收起恹恹之色,又见那两个给使抬得辛苦,便回首道:“落鸢,你去搭把手吧。”
落鸢一个人就将那铜冰鉴拎进了屋。
一给使叉腰喘着气道:“嗨呀,娘娘身边的人就是厉害,咱们两个快要给累死了。”
燕妫和蔼笑曰:“给使辛苦,这抬的是什么?”
另一人答:“这不天气闷热么,都这会儿了还闷得人满身是汗。王上叫人开地窖取了些冰出来,冰了瓜果叫给娘娘送来凉快凉快。”
冰鉴打开,里头果然放着许多新鲜瓜果,瞧之令人食欲大增。
那给使又言:“咱们南方取冰不易,这是去岁冬天从雪山上取下来的,统共没多少块。王上自个儿没用,先紧着娘娘呢。”说着便笑起来。
是的,燕妫知道。冰窖里的冰存有多少块是有进出账册的,数量的确不多。她原想等酷暑时再开窖,不想歧王竟这时候取用了一块,没往自己宫里抬,倒抬到她这里了。
“给使把它抬回去吧。王上辛苦,今夜估计又要歇在问政殿,这冰鉴恰可缓解闷热,王上才是更需要它的。”
给使:“王上说了,娘娘近日辛苦。过不得几日,遴选女官的事娘娘少不得又要费心。夙夜不懈为国事操劳,不过是享用冰鉴,还请娘娘莫要推辞。小奴若敢抬回去,必是要挨一顿打的。”
歧王既然有心,燕妫也只得收下了。待赏了银子给那俩给使后,又从冰鉴中取出些瓜果给二人尝鲜,余下的叫林姑姑与瑞香结香三人自取些喜欢的吃。
结香欢欢喜喜一口瓜咬下去,一脸满足,口无遮拦:“王上可真是宠爱咱们娘娘,冰是今年头一份儿的,瓜也是今年最新鲜的!”
瑞香边吃边附和道:“可不是,前些日刚得了罐云顶新茶就送给娘娘了。我听问政殿的人说,王上自个儿只留了一丁点儿。”
林姑姑并不发话,但能吃到冰鲜也是分外高兴的。几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屋中笑声跌宕,起起伏伏,欢快极了。
燕妫听着这些话,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歧王正在用人之紧要关头,怕她不予支持么?他实在不必如此殷勤,做这王后苦虽苦矣,但她早就发过誓会一生追随,无论顺逆绝不食言。
她放了颗葡萄进嘴,冰凉的果真好吃。遂让结香再取只盘子,装了些瓜果进去,又让瑞香去把落鸢招呼进来。
“你若不想摘面具,便趁凉拿回屋吃吧。”
落鸢杵在原地,只是摇头。
“本宫这里无需时刻守着,你只管休息去。站了一天,你定也累了。”
结香把盘子往他怀里推:“嗨呀,娘娘给你你就收下嘛。难不成怪我们先前光顾着自己吃,把你忘了呀?”
落鸢到底接过盘子,躬身退下了。屋里又响起欢声笑语,林姑姑趁热闹说起去年冬天取冰的趣事。瑞香却扫了眼落鸢的背影,忽然嘀咕了句:“他怎么……好像有心事呢?”
结香:“人都戴着面具,有没有心事你还能瞧见不成?”
瑞香:“低低沉沉的,比这会儿的天气还闷。”
第31章
“褚鹰儿去吏部登记初选,宰相大人果不其然把她截下,此后这父女亲情也许就这样不得安生了。”
燕妫煮茶燃香,悠闲说起昨日听来之事。
歧王终于又得半日闲暇,悠哉把玩着核桃,斜躺在榻上看素手舀茶:“舅父他老了,万事求稳,不比他年轻人敢拼敢闯。他此生顺遂,早年间有我母后为他铺铺平道路,他借先王扶持青云直上,仕途坦荡,难免盲目自大。但若论及真才实学,他这才能在大羲莫说一品大员,二品也不见得够得上。倒是他女儿,天生反骨,将来若叫她捡到机会崭露锋芒,或为大患。”
燕妫想着褚鹰儿那不拘一格的性情,颔首认同:“或是入宫为妃,或是出任女官,她总得走一条路。王上以为,她最终会走哪条?”
“依她那不知收敛的性子,若是做了官,这官场还能安生?”歧王无可奈何,蹙眉苦笑,“终究只能囚她入后宫。届时又要劳烦王后,费心与她周旋了。”
燕妫被他放在这个位置,不就是他用来解决大小麻烦的么,她轻笑着奉上热茶:“愿为王上分忧。”
歧王说了几句中听话,方饮一口清茶,忽听得外头有人求见王后。好容易难得半日清静,怎的又有麻烦找来,燕妫无奈放下茶盏,朝林姑姑点点头,林姑姑便出去将人领进来。原来,是方尚宫抓了几个人,因干系重大不敢耽搁,急着要请王后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