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农说,这里曾经战乱,丈量的耕地与登记的有出入,官府无暇核对。当地豪强田家借机私占大片土地为已用,到如今已有四五十年。虽拿不出地契,也未登记,但仗着时间久了,他田家又是此地地头蛇,沈夕月刚来时一直拿不下这块地。”
燕妫:“后来又是怎么拿下的。”
“沈夕月先礼后兵,游说数次,被田家几度戏耍后,就去请晏海出面了。”
两人在田坎坐下,燕妫问:“晏海带兵过来的?”
“嗯,屠了田家家主,抄其绝大部分家产补缴赋税。为此,舅父还曾上过一道折子,参他残暴无度,以权谋私。孤口头说了晏海几句,就把那事敷衍过去。”
这就是为什么,统筹新政推行的会是晏海而非褚中天。一个兵权,就足够让某些人闻风丧胆。沈夕月也够果敢,明知晏海一来必有流血伤亡,她自己则定会被卷入非议,也还是去请了晏海。
“田家现如今安分了?”
“岂止是安分。这里被欺压多年的百姓一把火把田家的宅子烧了,田家人在此地呆不下去,把剩下的家产变卖后已不知逃往何处。正是因晏海这一刀,多地豪强再不敢阻挠新政。”
看看周围这些耕农,虽日夜忙碌穿梭在田地里,一旦没了豪强欺压,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晏海雷厉风行,也是摸透了君心……”燕妫正感慨中,忽脸色一遍,哎呀一声尖叫,“有马蜂!”仓惶往歧王身上一扑。闻人弈被撞了个突然,顺势便往身侧一栽,两人眨眼间纠缠着一道滚进溪流之中。
这下湿成了落汤鸡,闻人弈哭笑不得,被她压在胸口无法动弹。幸而溪水清浅,要不然他定要被猛呛几口水。
“你竟怕……”话未说完,他倏忽瞥见自脸侧流过的溪水泛着一丝丝红。几乎就在同时,一直守在远处的宋良与落鸢飞奔上来,拔刀声刺耳传来。再看两人原本落座之处,竟有一裋褐男子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把带血匕首。
燕妫从歧王身上起来,眉头微凝,压着声音:“有刺客。”
她这一扑,哪里是躲马蜂,她是发现背后有异常了。宋良与落鸢皆在远处,如此近的距离,只有她可以护驾。可她却不能暴露工夫底子,唯有以血肉之躯挡这一刀。
眼下落鸢与宋良虽已飞奔过来,却并不及那刺客距离二人近。那刺客一击未捅对地方,紧跟着跳下溪流,扬起刀刃要再补几刀。燕妫登时张开双臂挡在歧王身前,估摸着只能硬生生再接他一刀,为落鸢赶至争取分秒。
电光石火间,忽有一个东西被歧王抛掷而出,恰打在那人脸上。那刺客吃痛,动作短暂一滞,落鸢抓住机会,一刀劈断那人执刀右手。
“你受伤了!”待看清楚她的背,歧王顿时惊呼,霎时失了持重。
她可不就受伤了么,那把刀原刺的是歧王,她这一挡,刀从她背上划过,应是划了条不小的口子。闻人弈面如土色,方才在她身后,赫然见她衣服已破,一条两寸来长的口子正不住往外渗血。
宋良跟上来,将按在溪水里。
燕妫浑身湿漉漉的,背上的伤开始痛。她咬咬牙,看向岸上的落鸢,只问:“可有伤药?”
习武之人大多会为自己准备金疮药,比寻常大夫的要对症许多。果然落鸢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给她。燕妫拿着药瓶,不急不躁回头对闻人弈道:“寻个地方先把血止了。我看咱们得赶紧回去,再留危险。”
自然要赶紧回去延医问药,闻人弈忙扶她上岸。她的血顺着腰背流下,淌得他一手鲜红,他不由的眉心紧紧拧起。
好在附近村民格外淳朴,乍见竟有歹徒敢持刀伤人,忙去把村医叫来,也算帮了大忙。一时间围上来一堆人,她这才想起喊几声痛给旁人听听,硬挤出几滴泪来。
燕妫的伤口是村医的夫人包扎的,用的是落鸢给的好药。她素来不太怕疼,伤口虽长却也是习惯了,这会子趴在床上她有些心绪不宁,自不是因为背上的伤,而是因为手上这个药瓶。
落鸢给的外用药大概是他独门秘方,但味道闻起来竟和霁月阁的有些类似。惹得她一时想起许多往事,不免心烦意燥。她把瓶子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想找出多余的相似之处,却最终只是徒劳。
也许……好的药都有共通之处吧。
还是别想了。
待她的伤包扎好,宋良已雇来一辆马车。余下的行程只得弃了,当下赶回宫治伤要紧,别又再遇上刺客。
其实说是刺客,刚才哪个并不算事。
燕妫不便再骑马,她刚上了马车,也就一会儿的工夫,那所谓的刺客的身份就已被查个水落石出,准确地说,是被村民认出来的。那人不是来行刺歧王的,也不是刺杀王后的……那人姓田,出自恨沈夕月恨得牙痒痒,被排挤出此地的那个田家。被屠的田家家主是他父亲,他身无长处养不活自己,因而仇恨渐浓不想活了,只一心想要报仇。
可他因未与沈夕月打过交道,并不认识她,只打听到她今天会和丈夫来验看青叶苎麻的长势。
她不好认,她丈夫好认,是个瘸子。
巧了,歧王也是个半瘸子,骑马拉伤的。
那田姓男子专认瘸子,瞄见歧王便自以为找对了人。他扮作耕农慢慢靠近,那一刀下去,本欲先杀男的,再杀女的,岂料一个也没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