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的刀又快又密,将身后的两人护得密不透风,犹如有一个无形的钟罩在他?们周身。折断的箭矢在脚边堆积成山。箭林一批又一批落下,半刻后,终于停下。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寿王李湘料定里边的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李湘命令众人:“收兵器,进?炉房,救圣人!”李湘领着宗亲冲进?炉房,愣住。那玉阶之上,圣人亲封的太真子与裕王李淮肩并肩站着,身前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横刀,低头?,额发遮挡着眼睛,一条殷红的血从脸颊上滑下来,犹如地狱无常。“杀——”李凌冰没有给寿王说话的机会,上前跨一步,大吼道:“我朝法典,凡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十族!李湘,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李凌冰侧过身,亮出圣人的尸体——像刺猬一般,密密麻麻插着箭矢,那右眼珠子里的断箭不见了,眼珠子弹了出来,砸在地上,烂泥一般化成了血水。群臣慌作?一团。李淮高?举诏书,“此为圣人亲笔手谕,立我为新帝!若有伤我姐弟者,是谋逆的反臣!”众人又是震惊不已,有些膝盖软的已经瘫坐在地上。李湘大喊:“传位诏书是假!圣人早就死了!你们现?在不杀他?们,他?们明日就能屠你们全家!”李湘背后的宗亲已经回过味来。政斗没有回头?路,既然选择站在寿王这一边,就要熊瞎子走黑路一门心思走到底,必须趁乱把这对姐弟砍了。“杀!”“杀!”兵士们以兵器砸地,响起一浪又一浪的呼喊。就算谢忱的刀再快,以一人无法胜千军万马。兵士们将一方?炉房围得水泄不通,将内里那个圈越围越小,被?围起来的三人——年龄加起来才堪堪过了四十,他?们拥有少年人一切的美好和脆弱。兵士如黑云压来,李凌冰的眼前陷入一片白皑皑的雪,那是烛火反射在兵器上如波浪一般的光。“有兵来了!”有人在后面喊,队伍在后方?松散开来。轰隆隆——是吹角的声?音。她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骑在高?高?的马上,黑衣黑甲,胸前是她蹩脚针线绣出的卍字符,那少年如一把黑刃,破开层层的白雪,将马停在了炉房前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间?。一抬眸,他?看到了她。李凌冰举起手臂,戳出一指,指向严克,“谁再上前,就是反臣!”李淮握拳咳嗽一声?,眼神乱飞,手快速伸过来,把李凌冰的手指拨向李湘,“咳咳,指错了!”好像是哎!李凌冰用力那么一戳,还是指着严克,咬牙切齿:“大反臣!”很多年以后,小孩子旧雨用毛笔戳戳自己头?上的包子鬏鬏,眨着两只又圆又黑的眼睛,问:“她见了你,少帝之名已扬,大事尘埃落定,接下来的小事便是顺水推舟。皇家验尸官对圣人尸身的勘验草草了事,认定是受箭创而亡,死因无疑。寿王李湘及其母妃、皇妹等支持他的宗亲一同下死囚狱。寿王谋逆一案在朝中共牵涉两百余名官员,加上他们的亲眷,计一万余人等着监后斩。庙堂诡谲,个人的际遇犹如变幻无常的云。本为寿王亲信的临光侯孙氏因三世无军功,被赶到边境种田,因此躲过寿王之祸。寿王的讲官大儒士朱孝孺,曾因身为翰林院编修,官阶压过裕王讲官张懋之而?踩痛皇后的尾巴。朱编修自视文人清高,一直以来并没有参与到寿王争权的行?动中。但他为人师的事实从未改变。李淮给了朱编修一个选择——亲手写李淮的登基诏文,一为其正名,二为其歌功颂德。对一个文人来说,这是天大的羞辱。朱孝孺没有同意。朱孝孺的十?族——包括其监考的门生和?教过的学?生,统统被拉到东市斩首,共八百余人。玉京城内,一车一车的囚犯被拉出去砍头。天家后庭,先圣人的丧仪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李凌冰脱了道袍,就穿上丧服。她一袭素白粗麻裙裹身,盘发去饰,站在大铜镜前,转过身,只?见?瘦骨嶙峋一只?猫,面?露春色一枝花,叹了口气。这么素的衣袍,她都穿腻了!她要吞下以前的话——什么古时杨妃恶道袍,是她不?够雅,是她矫情!不?,她现在也想穿红。谢忱坐在梁上,断腿被木条箍得邦邦硬,垂在半空摇晃,“主子,我看挺好——看!”他脖子一歪,闪开砸来的铜镜,伸出绑满纱布的手指,抓住铜镜,“主子,你这乱砸东西的习惯真得改改。”“本公主以前砸得起?,现在更砸得起?!”李凌冰咬牙切齿,翻开妆盒,随手抓了一只?金光灿灿的臂钏,撩起?袖子,把臂钏扣上手腕,用手指拨弄到肩膀下,站起?来,抖动肩膀,垂下宽大的袖子,完美盖住。这不?就成了嘛!有好东西不?戴,是傻子!掌灯女史小霜屈身,“殿下,殡宫那边派人来催了。”“知道了。”李凌冰提裙快走?,朝谢忱说,“你这几日好好歇息,不?必跟着我。”谢忱的头没有冒出来,只?伸出两?指,在空中一划,“明白!”临时设起?的殡宫里素麻仪仗翩飞。到处跪着人,白的像咕咕叫的鸽子,黑的像到处流窜的老鼠,黑白间差,一种沉闷压抑之感扑面?而?来。其间,传来几声女人的抽噎,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正殿里,众人跪得更紧凑更有序。他们移动膝盖,给长公主李凌冰让出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