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李凌冰走。这一去,就是前途未卜。李凌冰突然停住,问高?晴:“高?将军,有酒吗?”高?晴打了?个响指,一个武卒递来酒囊。李凌冰接了?酒囊,打开?盖子,蹲下来,捏了?一点地上的黄土。她将土捻进酒囊,她咬破手?指,把血珠滴进酒囊,用袖子擦干净囊口,仰头喝一口,辣得她眼泪都涌出来,她递给严克,“这口糅杂故土的血酒敬中州男儿,敬他?们千里赴边关,以身报家国!严克接过来,仰头把酒灌进喉咙,丢给高?晴。高?晴高?声笑,喝下酒,“我们轻生死?,守身后万里江河。”他?把酒囊丢给谢忱。谢忱摇一摇酒囊,发现只留了?一口酒水给他?,他?望一眼李凌冰,把酒喝完了?。李凌冰转身朝营地走。严克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守江山,守你。李凌冰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她坐在浴桶里,用梳子梳顺湿发,水漫过她肩膀,水温很高?,把她的头蒸得晕晕乎乎。她丢掉梳子,梳子沉到桶底,磕到她的大腿根。她浑身好痒,却不敢抓。她的双手?交错抱在背上,用指腹轻轻抹自己?背上的疙瘩。好在,军营里没有铜镜,她看不见自己?的丑样子。谢忱的影子倒映在帐子上,“主子,鞑靼人派使臣来了?。”李凌冰把下巴埋进热水,吐出一长串泡泡,“知道了?。”李凌冰慢慢擦干身体,慢慢穿衣,慢慢梳头挽发髻,等全都收拾妥帖,已过去一个时辰。她蒙上纱,走到帐子外面。谢忱抱刀靠在帐子上,目光投向前方,神色晦暗。前面,是严克的囚车。鞑靼的使臣来了?,君侯只能身陷囹圄。严克被关在笼子里,像只被人观赏的野兽,专供鞑靼人赏玩。鞑靼人的舌比毒蛇还谗,极尽恶言恶语,妄想勾起死?敌之子的胆怯、愤怒或者疯癫。严克若是显出一丝半点胆怯,正中鞑靼人的下怀。他?们正等着?中州男儿折骨。但?,严克不是这样的软骨头。他?神情疏离,正专心揉搓手?指。李凌冰靠在谢忱身边,心里不好受,想说些什么分一分心,“谢嘉禾,你丢了?刀鞘?”谢忱道:“被孙覃抢了?。”李凌冰的目光与严克交错,“看来是我把你养得太好了?。你的刀法还得多磨炼,实战出真知!像他?严止厌,上了?几?次战场,变得很不一样。”谢忱轻声“嗯”了?一声,他?顿了?顿,终是问出口:“主子,你准备怎么应对鞑靼人?”李凌冰轻笑,“没有过不去的坎,我的腿还挺长的。再?大的风浪我也闯过,我不怕。再?说,闯不过,不是还有你,有高?雪霁,有——”她怔怔看着?严克,“有他?严止厌嘛!”谢忱仍是“嗯”一声,陷入一贯的沉默。李凌冰咳嗽,她闻到风中的沙尘味更浓,四周沙朦朦的,原本一抬头就能看见的秃山不见了?踪迹,“怎么这么多尘?”谢忱说:“鞑靼人派了?大约两万人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阵,以我们的营地为轴心,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绕圈。鞑靼人善养马、用马,骑兵胯下之马奔起来,扬起了?尘灰。”李凌冰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沙尘中有青红蓝黑四方阵,轰隆隆犹如闷雷响。谢忱道:“他?们每个方阵的马匹都被染成了?同一种颜色,这群鞑靼人是精锐,不好对付。”那群围观定州侯的鞑靼贵族在嬉笑。他?们中一个服饰特别华丽的胖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匕尖挑开?严克的散发,大声笑道:“这就是严家第四只狗崽子?看起来,不大中用啊!”李凌冰皱眉。严克倒是神色自若,避开?匕首,把目光移到别处去。又一个鞑靼人道:“二大王,你逗逗狗崽子呐!”原来那个胖子就是鞑靼二大王博都察。严克黑眸一闪,紧紧盯着?眼前的杀兄仇人。博都察的匕首破开?严克的脸颊,血肉爆出来,留下一道血痕,血流到严克脖子根,濡红黑钱币。匕首顺着?血划到严克喉咙口,抵着?他?的喉珠。只要博都察轻轻一顶,严克就要血溅当场。严克却不躲也不避,只用一双浓如你的眸子盯着?行?凶之人。他?要把这个死?胖子的样子刻进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李凌冰走过去,谢忱脚步快,挡在她与博都察之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凌冰看到博都察在见到谢忱的一瞬间?身子抖了?一下,有种被震慑住的惊艳之感。李凌冰朗声道:“贵客临门,该奉好茶。”博都察这才把目光从谢忱身上恋恋不舍移开?。严克神色一变,盯住李凌冰。高?晴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指搓着?银盔甲的腰带,“你们虐人归虐人,命得给本将军留下!”博都察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李凌冰,提一提胖肚子,笑道:“按你们中州的说法,你就是本大王的新娘子吧?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货色!”言毕,伸手?就要拨去她脸上的白纱。谢忱出刀。鞑靼侍卫出刀。高?晴抬靴子,一脚一个,全都踹飞。博都察滚在地上,咬牙切齿问:“这亲你们还结不结?”李凌冰扬起下巴,“自然是结!我们中州的规矩,成亲前,男女不得相见!二王啊,你有血光之灾啊!”博都察骂一句:“看来是个丑八怪!反正睡一次,就丢到一旁!”李凌冰不恼博都察污言秽语,但?难耐他?说她丑——偏偏现在她真得很丑!被人骂虚的她不在乎,被骂实话,特别不好忍。她强压怒火,“本公?主要去歇息了?。贵客请便?!”转身,唤谢忱,“谢嘉禾,替我好好守着?君侯!”李凌冰回到自己?寝帐,因为没有宫女服侍,她只能自己?煮茶喝。她越想越气,浴盆还没被人端走,她走过去,扯下面纱,临水一照——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粉点子爬满整张脸,如假包换一张麻子脸!难怪高?晴叫她麻子姑娘。她欲哭无泪,明?明?眼下有更需要她担心的危机,她却只伤心自己?的容貌受损。从前,额上留下一点红她都伤心半天,如今石榴籽一般的红点子早就没在干瘪的痘疮里——哪里还去寻什么观音面。她太真子爱美。但?试问,天下几?个女人不爱美呐?李凌冰呆坐到下半夜,正愁肠百结,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要么,我把那个书生给你抓来吧?”知道书生的又能有谁?李凌冰转过身子,对上那对黑眼睛,“君侯不呆笼子了??”“鞑靼人寻欢去了?。趁天明?前回去装样子就好。”严克说这话,像风一样把李凌冰刮到榻上,“其实你不必在意这些红点子。那是神佛赐你长寿,佑你无碍的痕迹。”“古有史官春秋笔法,今有君侯胡编乱造!我警告你,不要——拿我的美丑开?玩笑!”李凌冰用脚踢他?,“你放肆!”严克轻叹一声,把头埋在她发丝里,嗅着?香,“鞑靼人近在眼前,我不放心。”“你身上臭死?了?!”李凌冰怒吼。“那好——”严克起来,跳进浴桶,一件件衣服丢出来。李凌冰爬起来,头发衣衫凌乱,双手?撑在榻上,幽怨瞪着?严克,“你疯子!这水我洗过!凉透了?!”“无碍!”严克背过身,浴桶有些浅,露出他?紧致清瘦的上背与线条分明?的双臂,上面爬满就伤痕。李凌冰看得出神,眼角发红。然后——“二少夫人,方便?末将进来吗?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