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若有所思,道:“我是忠义之后?。你是抗旨不遵,没?有回京认错。我和你——很不一样!”高晴踢翻篝火,火星子在黑甲片上飞扬,大喊一声:“草!我是替死鬼!”围在篝火四周的人都在笑。走了小半月,轱辘车终于换成?两?匹马拉的马车。赶路太枯燥,严克路过市集,就收集一些小东西?给之寒解闷——九连环、小木偶、双陆琪,尽是些小孩子的玩样儿?,不过,在这个玉镯子换不来?一个饼的乱世里,大家都在争温饱,能买到这些东西?已?是不易。严克见之寒把九连环弄得越来?越乱,脸也急得通红,道:“教你射箭吧。”之寒把九连环丢了,挑起一条细眉,“为什么学这个?”严克回答:“我挺想教你的。”之寒狐疑地?望她一眼,反正闲来?无事,“学吧。”她兴冲冲去取挂在马鞍上的弓,被严克掰肩膀,捞回来?。严克说:“这张弓有八石,你拉不动。”之寒不信邪,取下弓,学着拉起来?,别说拉了,提起来?都费劲,她放下弓,用脚踩着弓身,双手提弦,“噌”一声,勉强动了动弦。这弓真能有人单臂拉起来??之寒看向正与谢忱聊天的严怀意。怀意妹妹也可以?严怀意察觉之寒在望她,朝她扬了扬手。严克知道她在怀疑什么,矮下来?,凑在她耳边说:“妹妹能拉十石的弓。我这张是马上用的弓,我在地?上能拉十二石。你么——弓得特制。”之寒不上他的当?,道:“我不学了。”严克笑道:“不需要学多好,唬唬人足够了。我尽力教,你尽力学。”当?日,严克就给她用路边捡的木头削了一把轻便的弓。他的手做这些特别巧,闷头“咚咚咚”敲,“嚓嚓嚓”削,引来?严怀意的围观。严怀意转头对?之寒笑道:“四嫂,我小时候的木剑、木弓都是四哥做的呐!”之寒:……弓做好了,学弓这件事也既成?事实。学就学吧。之寒拉起磨得光蹭蹭发亮的木弓,弦贴在脸颊上,努力让箭瞄准靶子。她十分专注地?盯着箭尖。心里想着挺容易,真做起来?,箭尖摇啊摇,就是对?不准靶心。然后?,狗男人就贴上来?了。微扎的下巴蹭得她背脊一直线得发麻。呵呵……为什么学射箭,因?为师傅和徒弟可以贴得严丝合缝。这是假公济私……不——是心存歹念之人得偿所愿……一行人再进松州城。越接近白马关,人的精神越松弛。自严克一战功成,蜀地向北至漹水一带再无鞑靼人侵扰。定州侯之于关内外,犹如当?日邓国公之于北境,百姓视他们为?金汁浇筑的铁壁铜墙,戍边之民向来记军功而忘君恩——换句话说,人一到?松州,算是到?了自家地界。严克已经有月余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丧亲之后?,一颗心都挂在了仅剩的亲人身上,熬到?现在已是不易,他放下?久悬的心,关上门?,闷头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之寒也就陪了他十二个时辰。不过,每隔几个时辰,她还是出去逛一逛,就差把手?举起来,宣示君侯不处理公务,与?她这个小女子无关——他真的就只是睡觉。严克睡觉期间,潘玉来了,松州府大商贾云群的手?下?尹琼也来了。大家都候着君侯醒。严克醒来后?,立刻召集所有人议事。之寒在一旁喝茶听着,同时接受潘玉时不时投来的探究目光。她当?日在屋子里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句“糊涂了”现在还能烧烫她的脸。喝茶——嗯,喝茶。严克道:“潘玉,高雪霁,你们两个立刻回北境大营整顿军务。北境帅印暂由潘将军执掌。高雪霁需全力配合潘将军调遣北境全军。你们的第?一要务是注意鞑靼人的反扑。可有异议?”高晴耸耸肩,“我没什么意见。”他看向潘玉,“老潘——哦,不,潘将军,以后?有令招呼我,北境我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潘玉倒是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严克见潘玉不说话,又问了一次:“潘将军,可有异议?”潘玉急忙抱拳,“听凭君上差遣。”他心中渐渐回过味来,看来君侯是要先盘点?自己的实力,徐徐图之,还不忘安外,这样的确稳妥些。嗯,不错,这个主君有前途。严克正欲说话,被尹琼插进来:“君侯,我有一要事禀告。”他两眼放光,似要献宝。严克看向尹琼,问:“何?事?”尹琼急道:“太平道的张平派人送来帖,要邀君侯参加诸雄会盟。大家结盟,以期共同推翻淮帝的□□呐!”严克没有说话。眼瞅着献了个寂寞,尹琼急忙补道:“倒淮的英雄豪杰中有不少是被老帅提拔起来的,听他们的意思,有意要推举君侯为?盟主。君侯想一想,号令群雄,是笔好买卖啊!”商贾之人重利,大商犹如云群重大利,小商犹如尹琼贪图蝇头小利。之寒想,铸假铜钱是这个尹琼闹出来的,那个药师郎也是他荐的,这个人还是死性不改,三教九流都插一脚,哪有肉沫星子就往哪儿?咬。大家都等严克发话,良久,简简单单两个字:“不去。”潘玉哈哈一笑,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之寒脸上,“谁说我们要反圣推新了?咱们是要清君侧,倒的是光王那个妖道士!”高晴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傻?把反那啥的土匪头子聚一块儿?,等着被人一锅端吗?”严怀意若有所思,“奇怪,你是我们这儿?的人,怎么会认识太平道的人?”众人看向尹琼,前一刻还红光满面的人一下?子汗流浃背,掌心对着众人摆,苦笑道:“你们别这样盯着我,我绝对没有坏心思。我们做生意的人哪头都会沾一些,消息不断,财才能滚起来。误会!误会!大掌柜是向着君侯的!”潘玉用手?掌重拍尹琼肩膀,笑眯眯道:“正是呐,告诉中州最有钱的人,站对位置,才能赚更多的钱。”严克道:“云大掌柜既然向着我,就该屈尊让我见一面。一月后?,我约云大掌柜在定?州城见。”尹琼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我会给大掌柜带话的。”严克又说:“你那座铜山可得动起来了,约定?好的武器不得迟交,也不许偷懒应付,过几日,我去亲自瞧瞧。”“自然……自然不会少……去看……也好。”尹琼反复念叨着,他突然看到?之寒,灵光一现,道,“去铜矿山的时候,带夫人一同去吧。山腰有座颐浩寺,名?声在外,祈福求子特别灵验。临近年关,我家铜店接了香客的请愿,铸了一座比塔还高的铜香炉鼎。君侯和夫人若是愿意,我可命人把二位的名?字篆刻在鼎底,保佑二位永结同心、长命百岁……”之寒道:“你出去……”严克笑道:“你出去。”尹琼只得灿灿离开。严克又同众人聊起东海的战事,没了严刚在那里坐镇,琉球人又连连反攻,中州连输了几场仗。但唯独这一件事严克无能为?力。其实,他明白,正是东海的战事分去了李淮对他的关注,并?牵制住了中州许多兵力。但这份侥幸非但不能让他欣喜,反而生出浓烈的内疚之感——他在选择某一些事情?时候,同样放弃了他同样珍视的东西——那便是父兄对他的希冀。议事结束之后?,大家都走了,严克忽然觉得头疼,明明才睡了一个长长的觉,一番口舌下?来,又觉得疲累异常,连太阳穴都在弹跳。之寒在旁边听了这半日,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她感觉严克哪里是睡了一觉,明明是在梦里把一切都做了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