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夫人有些?头疼,佛珠转得越来越快。崔文鸢正欲行礼。严克一步跨过来,架住崔文鸢的手?臂。他与李凌冰各执一条手?臂,把崔文鸢挟在中间,一个把她往地上按,一个把她往上面架,场面一时有些?微妙和焦灼。严克盯着李凌冰,“你听?我说?,我以为她是——”一个“你”字哽在喉,他说?不出口。一来,这?像是个顶假的借口,说?出去人家未必信。二?来,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崔文鸢是他什么人。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才是最致命的!严夫人闭上眼,说?了一声:“够了!”李凌冰和严克同时放手?,这?一放手?,把崔文鸢摔在地上。崔文鸢呆望两人,终于把话挑破:“我和夫君是他失忆后?成亲的,以前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李凌冰长舒出一口气,又立刻吊起眉头,细白的额头拱起两座眉山,眸子死死盯着严克,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严克回答:“李之寒。”李凌冰摇头,“这?是我告诉你的。”她咬住唇,一低头,想?了会儿,道,“你能忘记,也好,不——真好。”严克想知道,忘记过去,就?是丢了自己,到底好在哪里。他不知道,汝之砒|霜,彼之蜜糖。有人也想?忘记过去。崔文鸢捏着衣袖,小声问:“你们?能告诉我,夫君他叫什么?家里是干什么营生的吗?”严克黑眸盯着李凌冰,显然也很想?知道答案。严怀意道:“四哥他……”李凌冰横插一句:“他叫严四,是严家的义?子,在东海参军,是个普通兵士。”严怀意张嘴,又赶紧把嘴捂上。崔文鸢很是失落,“啊——他不是官啊。”严夫人与李凌冰对视一眼,接话:“他尚年?轻,总会出人头地。这?位——小娘子,你陪他回东海吧。私自离军可是大罪。你们?现在就?走,我给你们?准备盘缠,等东海的仗打胜了,你们?再回来。到那时,我会给你们?在京中买大宅安居。”说?完,她从头上取下一支珍珠白花簪子,插到崔文鸢头上,“头一遭见面,收下它,就?是我家新妇了。”崔文鸢摸着珠花,心?已被盘缠和大宅二?字迷了,倒也没觉得失落。她看严克神情晦暗,心?想?这?个有情郎是没了,但没关系,只要把她的马车装得满满当?当?,这?一趟她不算白来。严克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苦于没有证据。李凌冰吩咐小霜:“去把我的嫁妆移一半给她。”她走过去,牵起严克的手?,把他引到大门外,前一刻还笑眯眯,下一刻就?冷了脸,不由分说?把严克推出门,“严止厌,我祝你夫妻和美,子孙满堂。下一次再见——”她顿住,把目光从严克脸上移开,“或许——我们?不会再见。”严克盯着她,没有说?话。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念头犹如燎原之火,在他心?间烧。李之寒,你休想?丢下我。严克骑在马上,穿过川流不息的大街,跻身茫茫人海。他把自己淹没在尘世的喧嚣里,企图弄清楚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有人从人群里认出严克,驱马朝他挤过来,“君侯许久未露面,是去哪里风流快活了?你?不在京里,我们兄弟都觉得没意思,喝酒都找不到对?手?。走,今日无事,我们痛痛快快去喝上几斗!”严克与他并肩骑马,笔直的身子在马上晃啊晃,低头凝眸,对?那人笑一下,“好,我们走。”崔文鸢从马车里钻出来,手?中?还抓着一片金叶子,“你?去哪里?不出城了吗?”那人睨一眼崔文鸢,嬉皮笑脸问:“君侯,成亲了?好福气,人不风流枉——”严克把?刀横到那人下巴,手?抖一抖,利刃出鞘,敛出寒光,“玩笑归玩笑,女人家不是给你?调笑的!”那人尴尬笑笑,头晃过刀,“君侯真是怜香惜玉。”两马一车行到街口。严克对?崔文鸢说:“姑娘,我们就此别过。谢谢你?一路照顾,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来玉京城找我,严某力所能及,愿报你?的恩情。”崔文鸢藏在车帘后?面,“你?给得已?经足够多了,我想要旁的,你?也给不了。你?放心,我不会来找你?。”她顿一顿,“你?真的不回东海去吗?那里比京城美,人也和善,我在那有一爿绣庄,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严克牵动?缰绳,掉转马头,跑过马车之时,抛出一句话:“姑娘,走了,但愿我们不再相见。”严克与公子入了一家酒楼,豪饮几斗酒后?,他从公子嘴里套出很?多话。他是谁?他终于?知?道了。但定州侯严克只是一个陌生的身份,如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被人强行套在头上,内里却是空的,任凭他挺胸直背,就是撑不起来。他还没能找回自己。严克向公子打听?李之寒的事。公子起先不明白他说的是谁,提到是严家娶的新妇,公子才滔滔不绝说出玉璋公主的遭遇。公子纵然是纨绔,也免不了骂一句:“公主远嫁,使我中?州男儿脸上无颜色。”严克听?完,仰头灌下一杯酒,站起来,问:“哪里能找到那个鞑靼人都善?”公子喝得醉眼迷离,反手?撑在地上,“此处不远有座赌坊,那个鞑靼九大王最喜滥赌,这个时辰,你?一定能在那找到他。”如果他还是君侯,必然深思熟虑,徐徐图之,然后?以暴制暴。但他不是君侯,只是这中?州故土上一个最微末的乞丐——他为心事而?痴狂,甘心为报国而?抛头颅!洒热血!然后?,依然是以暴制暴!严克寻到公子口中?的赌坊,走进去,第一眼就瞧见那个都善——不用他人多言,严克就知?道是他——放眼整个赌坊,唯有这些?鞑靼人穿着异族服饰,束着异族发式,举手?投足之间惹他莫名生气!都善是这群人中?最惹人嫌的!赌桌边挤满了面红耳赤的人,他们将?空气搅得又混又浊,每一张脸都是滚烫而?癫狂的,吆五喝六,瞪着桌上那些?冰冰冷冷毫无生命的物什。都善在摇骰子,赌桌周围太热了,他褪下一只袖子,绑在腰上,横出一条筋肉虬结的粗手?臂,双手?包住骰盅,放到耳边,边听?边摇边喊。所有人都在探头望那骰盅。严克绕到后?面,取下刀,用刀尖破开人群。原本?热情高涨的看客腰间突然触到一股凉,转过头,刚想骂一句娘,见到一柄利刃搁在腰间,立刻滚到一边去,连叫也不敢叫。赌客们很?快给严克让出一条道。鞑靼人自有几个硬手?跟在都善身旁,他们反应很?快,立刻拔出弯刀,像潮水般向严克涌来。但,严克的刀更快!他一刀劈开赌桌,骰子银子票子在空中?飞舞,惊得人群尖叫着四散。他没有劈歪。他要让都善在死前,看清楚是谁杀的他!严克冲上去,右手?持刃,左手?手?臂压住都善的胸口,把?他压到一桌子碎银间。都善的胸口挺起,又被严克押下去,黑眸死死盯着都善,“记住了,小爷叫严克!是这中?州最最普通的男儿。我们中?州不嫁你?女儿!”鞑靼人从后?面劈下刀锋。严克回身,仪刀划空,“哐哐哐”斩断蛮子的弯刀。严克又快速回身,手?起刀落,砍下都善的头颅。滚烫的血喷在严克脸上,他沉一口气,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睫毛上也挂着血珠,他甩甩头,冷眼盯着鞑靼侍卫。严克把?头丢到地上,一字一顿:“杀鞑靼九大王者?,是我定州侯严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