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郎抢了男童,用一把匕首抵着他的喉咙,“阎王是催人命的,可不是救人的。顾自己和娘子多好,多管闲事都得死!”四郎黑眸转动,“李之寒,你过?来,到我?身?后?。”团团儿把女童藏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药师郎,缓缓挪动。四郎一步跨过?来,把她和女童拉到身?后?。四郎的刀尖滴下血珠,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刺痛了药师郎的眼睛,他发?狠道:“别轻举妄动!丢刀,否则,我?杀了这个小鬼!”四郎有些难——放下刀,意味着不能好好保护团团儿。但不放,孩子就会没命。蒙汗药的药力渐渐爬上来。他头昏脑涨。再拖下去,哪怕只是一小刻,团团儿都可能会死。四郎转过?身?,把刀交给团团儿,“保护好自己。”团团儿点点头,双手?握刀,对准药师郎。四郎道:“我?和孩子交换。”药师郎冷笑道:“别耍小聪明?,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有些来头,赤手?空拳也能打趴我?。”四郎说:“就此僵持下去,有什?么意思??”药师郎匕首割破男童的脖子,男童疼得双手?乱抓,被他按住肩膀,怒道:“小兔崽子,别动,再动,给你脖子上捅个大窟窿!”男童捂着嘴,双眼唰唰往外冒眼泪。团团儿道:“你要是为了打家?劫舍,这里所有的钱财你都可以拿走。你杀的这几条人命,自有官府向你来讨债。我?和四郎有事要出关,不会挡你的道。”药师郎哼一声?,“小娘子,你很聪明?。可是,谁说我?杀人是为了钱?”四郎向他逼近,“那你是为什?么?”“严四!”药师郎喝一声?,“再上前,我?就下手?了!”四郎停住步伐。药师郎的目光忽然柔下来,看一眼四郎,又看一眼团团儿,“就许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他抬头望一眼黑夜中的神山,目光缥缈,似遥遥望着什?么,“我?也想夫妻团聚。我?妻子十年前在这附近失踪了,我?找不到她。只要能再看她一眼,祭多少人牲我?都不在乎。”四郎愣了一下。所以,心爱之人死了,人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他倒是有些怕了。以前不曾有过?这种怕,如今,却有了。一个人身?处黑暗的时间久了,或许真的会成魔成疯,就如药师郎这般,把微渺的希望寄予杀戮与祭祀。四郎道:“你老婆死了,你能好活最好,再不济,你自己去死!”团团儿看着四郎,目光怔怔,说:“你真的爱你妻子吗?不,我?觉得你恨她多过?爱她。被丢下的那个人是会恨的。你以为自己找到了神明?,却早已丢了神明?。人弃心,神弃人。”她这话是对药师郎说的,目光却不离四郎。然,四郎却像是没有听出来。她一时五味杂陈。“我?不在这里与你们都斗嘴皮子!”药师郎转向四郎,“严四,你去把那边的锁链拉起来。”四郎拉着团团儿,走到药师郎所指的方?向,在地上摸索一阵,从?碎石里扯出一条锈迹斑驳的铁锁链,扯动一下,发?现十分重。他沉下一口气,向后?倒退,拉起一个铁栏栅,地上出现一个笼洞,飘来阵阵恶臭。团团儿捂住口鼻,想悄悄看一眼地笼,却被四郎捞回?来,“别看。”药师郎推搡着男童,“小娘子,朝你男人胸口刺一刀,然后?抱着他和孩子,跳到里边去。你们到地底下去当一对恩爱夫妻吧。”团团儿喘着粗气,冷眼看药师郎,“你做梦!”说完,她剧烈咳嗽。药师郎的匕首又下一寸,男童的皮肉绽开,双眼一瞪,晕了过?去。男童如团软布,被药师郎拉在手?里,扯来扯去。四郎看着团团儿脸上异样的潮红,朗声?道:“刺吧。你信我?。”团团儿一手?握着刀,一手?抓着女童的手?腕,低下头,问:“妹妹,你相信姐姐吗?”女童点点头。团团儿怀抱仪刀,拉着女童冲向地笼,跳了下去。“李之寒!”四郎的手?臂伸过?去,身?子也顺势摔出去,却没有抓住。那素白的衣袖在他眼前晃动一下,如涌动的云、流动的水,有形而无实,他就这样眼睁睁看她掉了进去!他想也没想,也一同跳了进去。洞里皆是尸骸——有白骨,也有腐肉。腥臭难耐。这十年间,被药师郎骗进神山的人不知有多少。神山默默享受人祭,却没降下福泽。团团儿原本素净的裙皆是血,如婴孩一般蜷缩在尸山血海之上,怀中抱着那个小女孩与刀。四郎落下来,手?指摸上她满是血珠的脸。团团儿双眸蓄满泪,“四郎,献祭人牲,必是成双!有童女,必有童男。他会把男孩子推下来的。现在!杀了他!”四郎立刻明?白了。药师郎正在把男童推下来。四郎拿起仪刀,破笼而出,一刀劈在药师郎脖子根,几乎削掉他的半根脊骨。药师郎身?子摇一摇,倒在自己的血里,双眼无神望向星空,嘴里“咕噜噜”吐血。他鲜红的血洒在地上。神山突然刮起大风,扫下一棵松树上的残雪。那棵松树底下立着一个“水晶”人——看起来是个冻死的女人。药师郎看见那死去的女人,突然翻过?身?子,用单臂朝那棵松树爬。他爬得很慢很慢,越来越慢,他说:“早知神山要的人牲是我?自己,我?十年前就能见到你了,何必杀这些不相干的人。”四郎已跳下血潭,抱着团团儿出来,二人看着药师郎,一时都没有说话。格聂山是西岭人的神山,时常有信徒进山祭拜。到头来,药师郎不过?是想再看一眼心爱的女人。药师郎匍匐在那女人的脚底,把身?子顶起来,他快死了,没气力站起来摸一摸她的脸,只能扯着她的裙摆。药师郎看向四郎,吐出最后?一口黑血,说:“你也逃不过?。你女人得了虏疮,这病很难治,我?在黄泉路上,恭候她和肚子里的那个大驾。”言毕,药师郎咽了气。“真好,与人私奔的话本子大团圆。”团团儿头一歪,软软摔在四郎怀里,她雪白的脖子上绽出了一颗血点,似一颗红石榴。团团儿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暗的,空气又?浊又?稀,她喘不过气。她左右挣一挣,脱壳一般脱出身子,才?动?了那么几下,就觉得浑身脱力?,头晕眼花,再次蔫下头,卧好。四郎的声音传来:“喝点水吧。”一个水碗被递到她嘴边。她小抿一口,水灌进喉咙里,咳嗽,这一声?咳嗽激起更多的咳嗽,一时间,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开始咳嗽起来,一浪高过一浪。团团儿嘟囔:“好烫,凉一下再喝。”四郎默默把?水碗放下,稍舒展一下腰背,重新抱好团团儿,“辰时尚早,你再睡一会儿吧。”四郎说话的时候,团团儿可以听到他胸口的震动?,她觉得心定,头却很疼,轻声?问:“这是哪儿?”四郎道:“我们已经出了格聂山。这里——算是暂时落脚的地?方。”团团儿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看到破败的大屋子里只?亮了一盏灯,地?上横七竖八卧着各色的人,挤得几乎下不了脚。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屋子里唯一张书案前,在那盏昏暗的烛火下提笔写字。她抬头,看到一根粗梁柱,旁边一尊断了头的石像——衣饰已不是中州样式。他们出了白马关?团团儿用舌头舔一舔干涸的唇,唇上破了皮,触到湿润的舌如被小针扎一下,“我口渴,你再喂我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