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上马,皱起眉头,“已经绕到后面去了?潘将军你竟失策至此!”他?抓起缰绳,将马头绕过来对着潘玉,“区区一万捻军,你不必亲自上阵。在帐中好好想一想,弄清楚捻军的数量以?及藏身之地,最重?要——别?再让捻军绕到大营后方。北境如今局势不稳,捻军一旦与鞑靼游部结成势力,小打小闹也?够你我受的!”潘玉的眉头就没松开来过,又黑沉着脸回“知道了”三?字,掀帘进帐。高?晴骑马与严克齐头并进,忍不住道:“你对潘将军未免太严厉了些吧。他?为你出生?入死。把家人丢在淮北都要跟着你干!你好歹给他?留点面子。”“高?雪霁!”严克本就暴躁烦闷,北境之乱火烧眉毛,定州之危压在他?心中有千斤重?,他?恨不得两条腿一条踏在北境,一条踏在定州,就算把他?的人生?生?撕成?两半,只要能护得了北境与定州,他?死也?值得,他?没工夫和高?晴耍嘴皮子,“为将者,做每个决定都决定着兵士们的生?死。这是你告诉我的。潘将军近来的确接连失算。他?犯错,小桃因此失去了一只耳朵!我们因此被?人杀上门?来!”严克言毕,驱马奔起来,穿过列队而行?的步兵,在即将迎战的左将军麾下武卒面前停马。高?晴耸耸肩,正?欲把马跑起来,见孙覃像只老鼠般钻进帅帐,他?心里犯嘀咕:“这孙狗又搞什么名堂?”摇摇头,把诸多杂乱的想法从脑中驱出去,专注于眼下的战斗。左将军体格强健,身材矮小,头却极其硕大,一字黑浓眉,满嘴络腮胡,有着如豹子一般精亮的眼睛。他?骑在一匹又壮又小的矮马之上,半条臂膀赤裸在外,抓着一把巨弓,他?抓弓的手用上了十分的力,露出流畅虬劲的肌肉线条,他?驱使马在严克身边转了一圈,道:“君侯,你去可去,就是一旦乱起来,末将可顾不到你!”严克朝众武卒发令:“出发!”他?一马当先,朝着西边尘土飞扬处狂奔。左将军心想,倒是个自来熟。高?晴的白马与严克的黑马冲在最前,时而黑马超过白马,时而白马超过黑马,互相角逐,率先冲入敌阵。这第一击——严克选了个首领样子的人下手。他?驱使马头撞向敌军的马脖子,双马长啸,四蹄在空中交错。严克迅速拉紧缰绳,将马头转过来,让马的前蹄踏敌马脖子而落。捻将与马瞬间?侧翻到地上,马折颈而亡。严克将身子挂到一侧,一剑扎在进捻兵脖子,血喷出来,他?迅速弹起,驱使马跳过马与人的尸身,手中的剑再次直刺另一个捻兵,瞬间?完成?双杀。高?晴的长戟上挑着一个捻兵的尸身,甩出一个圈,将四周马上的捻兵通通扫下来。高?晴在一瞬间?甩开戟上的尸身,跳下马,白马跑出半个弧,高?晴跑出另半个弧,一戟一击,击击插在心脏,两弧合圆如阴阳鱼,他?流畅地再次上马。等左将军与武卒赶来,一帅一将已杀了百余名捻军。呵,倒是个硬手!左将军的矮马不进敌阵,拉起巨弓,十箭并弦,“嗖嗖嗖”射向捻军。每一支箭都像长了眼睛,将一个个捻军从马上射坠下来。左将军快速在箭囊中摸箭,每一次都是数箭并发,几次就将箭囊中的剑射完。左将军丢掉弓,从矮马上取出一柄斧头,高?举过头顶,那碗口般粗的臂膀瞬时拱起肉山沟壑,在阳光下油光锃亮——似条陈年火腿,他?口中呼喊:“兄弟们冲杀!”八千精卒高?喊:“杀啊”如潮水一般没过左将军的矮马。捻军中有力士抡起一铁链挂着的铁锤,那钝器看起来有几百斤重?,挥舞起来似密不透风的钟,“嗡嗡嗡”刮起飓风,人头一触之,立刻脑浆迸裂。力士惹眼,严克与高?晴早就留意?到他?了。他?们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高?晴侧挂身子,纵马先近身,长戟破开风,直刺力士的胸腔。力士收紧铁锤急绕着圈,对天高?喝一声,从下至上投出铁锤,直击高?晴下巴。高?晴弓腰反弹,触到伤口,闷哼一声,收戟从马上翻身,以?戟尖撑地,戟弓成?一个弧形,又将他?反弹回去,一个鱼跃,高?举长戟,从上至下直刺力士。力士想抡铁锤。严克早就潜到他?身侧,滑膝扬起砂砾,闪到他?身下,挥剑直削铁链。铁链断,铁锤飞出去,将一个马上的捻兵砸得陷进去半张脸。高?晴的长戟同时刺下,将力士穿了个透。黑马与白马在两人身边旋转奔跑。严克与高?晴双掌相击,交握,身子旋转起来,“再来!”他?们飞身上马,再一次投入杀敌。左将军力大无穷,挥舞巨斧,在敌阵中将敌人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他?一直默默留意?着严克的动静。待捻军被?打得落荒而逃,严克盔甲上的血已经淌到了脚边,他?抹一把满是血的脸,把手上的血甩干净,什么也?没说,快马回营。左将军觉得,真是虎父无犬子。严克回到帅帐,见潘玉已经在帐中等候,刚想同他?说话,却发现列甲的架子后面还?站着孙覃。孙覃阴笑着盯着严克,摇头晃脑,扇子在严克肩上敲打三?下,遮着嘴,油光水滑钻出了帅帐。他?们——在谈什么?严克黑眸犹如点墨,雾霭沉沉,一边脱去几十斤的甲,一边问:“捻军的底细探得如何了?”潘玉将一张纸放到了桌案上。严克正?把肩膀上的甲卸下来,“你先说,我再看,快!”潘玉道:“捻军是扮作流民流窜到北境的。这一年来,中州各方势力角逐,战乱不停,天灾频发,流民越来越多。朝廷想让他?们北迁,定州——已经去不了了,北境自然成?了众多流民的归宿。”严克闭上酸胀充血的眼睛,指揉弹跳不止的太阳穴,“数量、藏身之地。”潘玉道:“还?是老问题,捻军与流民难辨,这一次更为棘手,至少有一半的流民在他?们手里,若是以?他?们为要挟,局势会很难看。”严克咬牙,声调高?昂:“数量!藏身之地!”潘玉道:“流民有七八万之多。捻军探不到。他?们最后被?见到,是在北望塬深处的虎子口通道。”严克经历了八日夜的奔波、两场恶战与定州城被?围之危,疲乏、担忧、伤痛、自责与牵肠挂肚在这一瞬间?爆发成?对于手下将领无能的暴怒,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撕扯着灵魂里仅剩的理?智,将快要将他?压垮的压力通过言语一点点释放出去:“潘玉,你太令我失望了。”潘玉这尊弥勒佛不笑的时候眼角与嘴角是向下耷拉着的,一张脸没有一丝情?绪,脸颊的肉都松弛地挂下来,在胡子上方陷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他?的肩膀下塌,双臂下垂,身上每一寸骨与肉都是松的垮的,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射出如霜的锐利目光,竟极为凶相,像极了怒目的金刚。潘玉并不说话。严克继续问:“我入北境大营之时,所有将领都聚在帐中议事?。北边游散的鞑靼人没有来。你们又未察觉捻军接近。究竟有何事?值得集结所有将领在孙覃面前议?”潘玉睨严克,道:“孙覃想要将北境分军成?四股军,两股继续戍守北境,令两股编入中州各兵道府。”严克太阳穴弹一下,“李淮这小子变聪明了,知道从我军“忠义”之名下手,想要瓜分我北境兵权。”潘玉道:“恕我直言,北境——还?不是君侯你的。”严克将甲衣与剑挂到架子上,坐进帅位,双臂支在案上,闭眼小憩,“我知道。他?们不服我。少年时,老将军们把四公子当成?是元京城里只会斗酒玩乐的纨绔。现如今,老将军把四公子当成?是忤逆君父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