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楼乡十个高级社一夜大合并,成立了牌楼人民公社。原来的高级社变成大队,徐其虎担任牌楼大队支书,王怀兵苟小凤也入了党。
为了强化阶级斗争,各地竞相效仿成立群众专政指挥部,其威慑力远胜过司法机关。
牌楼大队“群专指”总指挥王怀兵召集积极分子开会,为斗争蒋庆余做准备。
徐其虎到会作指示,杀气腾腾强调突出一个“狠”字!蒋庆余是阶级敌人妄想复辟的活教材,这次我们在全公社抢了先,大家要打破情面,把看见的、听说过的,怀疑的、联想到的坏事统统揭出来,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会上逐一落实揭发检举人,排定发言顺序。小学校长何顺、大队会计王怀贵担任记录,两名团员领头呼口号,四个民兵负责捆绑看押,万事部署齐备。
散会后王怀兵向徐其虎报告:阴历七月初七,贫农王五德和蒋庆余抬“千脚土”,天上嗡嗡嗡飞过一架飞机。蒋庆余只顾仰头看,绊了一跤差点把王掼倒。王五德骂看个逑!想你老本家了?
在人们印象中,这里只有战争时期国民党的飞机来过。
蒋庆余吓白了脸,抽出抬土的扁担要打他,举到半空没打下来。
王怀兵献计道:姐夫,蒋庆余不是把埋地契的事推给他老头么?咱来他个移花接木,把“想老本家蒋总统”改成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家伙妄想变天还赖得掉?
徐其虎照他当胸一拳,连夸好计策!好计策!你要教教王五德,要他把话编圆千万别说漏。顶好再找个人作证。
王怀兵说:我本想找个旁证,一想不妥,人多嘴杂容易出破绽。没关系,舌头根子压死人!如今咱们的天下,还容得蒋庆余翻天?我回去教教王五德,准行!
你告诉王五德,县里再下招工名额,哪怕一个也给他儿子留根。徐其虎拍拍王怀兵的肩夸道:你这总指挥蛮有头脑,怪道小凤姐姐说你越发成熟了。
月黑风高夜,两只黑手握在一起,兴奋得来回摇晃。
这些天外面形势如黑云压城,蒋庆余心里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终日。徐其虎说他“私藏地契妄想变天”,根子还在当年竹杠没敲成结怨,这回抓住把柄定不肯轻饶。后来又听说这事登了报,王怀兵吹嘘他警惕性高成了名人。
“江中”组织高中学生下农场深翻,蒋乐生顺路回一趟家,告诉父亲看到县报上有篇加《编者按》的文章,内容牌楼公社富农蒋**私藏地契妄想变天,并附有实物照片。班上同学猜测是他家的事,象避瘟神躲着他。儿子满腹狐疑,问怎么回事?
蒋庆余本想瞒下这件事。担心儿子还小,承受不了压力。
学校里政治气氛越来越浓,蒋乐生对“阶级斗争”“成分”之类的字眼极为敏感,每一提及头皮发麻心惊肉跳。花季少年变得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他告诫自己,学好功课是唯一出路,停课搞社会活动也不放松自学。左春荣会上不指名敲打他:“个别人”不关心政治,热衷于死读书;大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个别人”老气横秋;想走白专道路,我们这个时代此路不通!
高一下学期末成绩报告单上,他各门功课全部是五分,唯独“思想品德”三分;多数人操行等第“甲”,他却得的“乙”。综合评语为:“学习刻苦成绩优秀。但参加政治活动不够热心,有白专倾向。希望与家庭彻底划清界限,提高政治思想觉悟,向又红又专方向发展。”上学十年首次无缘获奖。
接到报告单他不禁打个寒战,苦苦思索迷惘不解:怎样算与家庭彻底划清界限?
他向大红大紫的班级团支书左春荣求教,请他指点迷津。
星期天宿舍里没有旁人,左春荣躺在床上看刚出版的《红旗谱》。听完他的问题笑了笑,心不在焉说:你要向人家张嘉庆学习,背叛财主父亲投身革命。。。。。。当然,我不是鼓动你离家出走,主要从思想上划清界限。
蒋乐生愁容满面:我就是不懂怎样从思想上划清界限。
左春荣用食指点点自己太阳穴:要从头脑里把你的富农父亲当阶级敌人,勇敢揭发他的不法言行,监督他老老实实接受改造。
蒋乐生仍不得要领:他向来老老实实,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法言行,怎么办?左春荣没好气地说:那是你不想划清界限!天下四类分子,哪有甘愿接受改造的?否则要无产阶级专政做什么?不是我批评你,你政治觉悟实在太低!
蒋乐生被抢白一顿愣在那里。左春荣放下书问他,还记得小学课本“疑人偷斧”故事吗?有人丢了斧子,怀疑邻居偷了。看邻居一举一动都象小偷;后来斧子找到,再看那邻居又不象小偷。你一向聪明,怎就悟不出其中道理?
蒋乐生受到启发问道:你意思是说,只要我把父亲视为坏人,就能发现他的不法行为,便有坏事可以揭发?
左春荣摆出哲学家的高深莫测姿态:政治问题首先是立场问题,俗语说的屁股决定脑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慢慢悟去吧,别耽误我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