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的队伍最后来到了村部的大会堂,会堂里面到处是革命标语和领袖头像,把神像抬到这儿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格格不入。以周安民为首的村干部、D员和一些思想进步的年轻人,对此非常愤怒,但谁敢在周振岳面前说半个“不”字?
主席台早已布置成戏台,戏班众人已经准备就绪,开场戏是周振岳点的《郭子仪拜寿》。郭子仪是中唐名将,位极人臣,七个儿子八个女婿都在朝中为官,显赫一时,史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戏曲表演的是他夫妇双双七十大寿,七子八婿都来祝寿,虽有些小波折但最终圆满,寓意福禄昌盛、富贵寿考,乃是传统的喜庆曲目。
村民挤满了会堂,开场的锣鼓响了一阵,幕布拉开。郭子仪夫妇出场,念念唱唱走了几圈坐下了,众多蟒袍玉带的官员陆续出场。突然,端坐在中堂的郭子仪两眼往上翻,连人带椅仰面摔倒,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是突发羊癲疯了吗?观众们大吃一惊,戏台上的演员也愣住了,不料紧接着扮演郭老夫人的演员也两眼翻白倒下。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回事,戏台上的演员一个接一个倒下,眨眼之间全部倒下了,全场哗然。
周振岳大惊失色,跪在神像前不停地磕头。周安民当时也在场,说是食物中毒了,冲上戏台查看。他刚上戏台就像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跌倒在地几个翻滚,掉下戏台趴着不动了。
整个会堂里面的人都惊呆了,惊恐乱蹿,这时又有人大叫失火,场面更加混乱,许多人被挤伤、踩伤。我爸随着一伙人跑出会堂,果然看到村里浓烟冲天,真的失火的。
着火的地方是周振岳家,我爸赶到时,火势已经失控,没办法进去了,几个壮汉紧紧抓着发狂的周家小子(周易灵)。根据先赶到的人说,火是周易灵放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把他母亲打昏了,还把隔壁一个过来劝架的老人打死了。屋里的东西几乎全部被烧掉,幸好人都抢出来了。
周安民跌下戏台后中风不能动,紧急送往医院,当天傍晚民警把周易灵带走,就这样有去没回。村民非常害怕,都说是周振岳的错,纷纷指责他,周振岳羞愧交加,给村民跪下陪罪,第二天早上人们才发现他撞死在庙前的大树下。
后来周安民经过治疗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几乎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他老婆受了重伤和精神上的打击,一病不起。两人住在别人的旧屋里,没有经济来源,大部分村民都不愿靠近他们。我奶奶虽然尽力照顾他们,但那时大家都穷,自家只能勉强吃饱,能帮的忙也是有限的。两人穷困潦倒,没多久就先后死了。
我爸说得很简单、很平静,我却听得如雷震耳,心惊肉跳。周家太惨了,这事也太诡异了,我问我爸:“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爸摇头:“我不知道,有的人说是得罪了毛主席,有的人说是周振岳做了昧着良心的事,还有说是以前他杀的土匪冤鬼找他报仇,到现在都没有定论……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干什么?”
如果周易灵已经死了,确实没人会再去追究这件惨案,问题是周易灵回来了,这件事必须要水落石出。周易灵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打死邻居,打伤母亲,放火烧房子的事,所以恢复记忆之后他什么都不肯说。要是他知道了后来发生的惨剧,就会受到更沉重的打击,他能承受得了吗?我不能让他跟村里人交流,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我真的能阻止他么?
我觉得我是最倒霉的人了,但是跟他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真的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我们俩就是年度最佳难兄难弟。
想了很久,我猜不透周家惨案的原因。现在村里每年都有庙会,游神唱戏,宾客往来商贩云集,热闹非凡,都没有出事,由此可见游神和唱戏是没有问题的。
村里一年有两次庙会,一次是正月十五,过生日的是马氏真仙;另一次是七月廿五,过生日的是本村神主东成王。周家惨案是发生在七月廿五,应该与东成王有些联系,我觉得东成王不是个好东西,包庇狐狸精,说不定周家惨案也与狐狸精有关系。即使跟狐狸精没有关系,我帮周易灵查清陈年旧案是应该的,周易灵帮我对付狐狸精也是应该的,先对付狐狸精再说。
我正想去找周易灵,他已经走过来了,对我微点了一下头,眼神阴郁。我迎过去勾住了他的肩膀:“兄弟,我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嗯。”
“我跟你说过我被狐狸精祸害的事,现在我回来,它们一定还会来找我报仇。它们很狡猾,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把它们都干掉。”
周易灵还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我严肃地说:“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这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不能一击成功,它们就会变本加厉报复,所以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周易灵终于有了点精神:“谁说我不正经了?”
“你以前学会的法术,现在都记起来了吧?”
周易灵迟疑了一下:“大部分还记得,长的经文和咒语可能有些忘记了,不过对付它们应该问题不大。”
我不想提起周振岳,但不得不提一下:“你跟你爷爷比起来如何?学了他几成本事?”
周易灵微皱了一下眉头:“内功我肯定不如他,其他我不知道,反正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在教了,对我非常严格。他说我有灵根,成就会超过他,他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周易灵大概是想起了爷爷,又有些黯然,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过去的事情不可能改变,而我们活着的人还需要面对生活,他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快乐,不希望你痛苦。”
周易灵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行。为了保险起见,我要画些符,需要毛笔、朱砂、黄纸,最好还有香烛、红绳、铜钱、五色小旗、铜盆……”
周易灵说了许多东西,在我印象中我奶奶都有,我回到屋里打开以前我奶奶放这些东西的抽屉,果然大部分东西都有,笔墨纸砚就更不用说了。
等到吃过早饭,我爸去田间劳动,我妈去河边洗衣服,我和周易灵急忙关起前后门,迅速搬出应用之物。周易灵精神抖擞,先念净身咒、净口咒、净笔咒之类,裁下红纸写几张神仙灵位,包括鬼谷先师、太上老君,周家历代祖师。
一根劣质毛笔,在周易灵手里却写出了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字来,我不佩服都不行。接着他开始恭敬上香,祷告请神,念咒语,踏步罡等等,语音虽低却铿锵有力,动作看似舒缓却虎虎生风,与上次周沐在这里施法有天壤之别。
这时的周易灵是我前所未见的,眼睛精光闪动,表情庄严肃穆,动作刚劲有力,不需要看别的,单是他显示出来的精神气势就能让人折服。我心中暗喜,找些事情让他做,果然就振作起来了,以后得多找些事让他做。
老宋教了我不少东西,但限于当时的条件,大多是口头说一下,或者是分解开的单一教程,我没机会看到整体的实际运用。现在是理论与实践相验证的大好机会,我瞪大眼睛,非常认真地看着。
做完准备工作,周易灵开始画符,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每一张符画完,他都要掐诀结印,对着符发功。这个我听老宋说过,这个过程不同门派叫法不同,有的称“填花字”,有的称“结煞”,有的称“符胆”,符符有异,法法有别,结煞都是必须的。这是因为以笔墨朱砂画出来的符文,效果是有限的,只有结煞时,引天地灵气或本身真气注入符中,符才有强大威力。
以我的理解,符文是一种框架、威慑符号和小型的阵法,需要有动力,这个框架和小型阵法才能发挥威力,否则只起到威慑符号的作用。
现在有许多自称大师的人,不懂什么是结煞,在符上面写了一个“罡”字,一个“煞”字,就以为是结煞了,然后批量印刷,这样的符是基本没用的。同样道理,一张符威力大小,不是看符文有多华丽,名字有多威风,而是看画符的人修为,那种大师们为了适应时代需求自创的符,其本可以无视,就是废纸一张。
有的符不止是掐诀结煞,需要气、印、字相结合,越高级的符结煞越复杂,威力当然也更大。周易灵后面画的一些符和结煞方法,我已经看不懂了。
我心中暗忖,老宋没有传我真功夫,现在也不可能再跟老宋学了。周易灵已经得到了周振岳的真传,差的只是火候,而且我相信他会真心教我的,这种机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不跟他学还跟谁学?
等到周易灵画完,我问他:“你可以教我法术吗?”
周易灵迟疑了一下,难得地笑了起来:“那要先磕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