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平安
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关掉床头的闹钟,半睡半醒地从床上爬起,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衫,胡乱地套在身上。他看了看手表,指针指着早上七点,看起来时间还来得及。年轻的军官穿戴整齐,套上了一件样式老套的羽绒服,走出了房间,来到酒店的走廊上。几名游客正在一旁交谈,他们计划着在巴黎游览博物馆和古迹,这些友好的外地人见到阿达尔贝特,礼貌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走到酒店一楼的大厅中,衣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着,这让刚醒来不久的年轻人有些气恼。他后退几步,来到一条走廊中,从衣兜中拿出手机,看到了上面熟悉的电话号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也只有他远在南非的老父亲了。雅各·赫尔佐格的总督任期快要结束了,为了探明欧洲当前的局势,他想方设法将他的独生子打发回了本土。
“您好,请问阁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阿达尔贝特用如此公式化的官腔和他的父亲对话,赫尔佐格总督也并不气恼。电话另一头的老人温和地说道:“不是吩咐……我是说,我们都该为自己的下一个阶段做好打算才行。我很快就要回到欧洲了,为了把更多人拉拢到我们一侧,我们需要一切合法手段……”
阿达尔贝特叹了口气,他最厌恶的就是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毫无意义的各种宴会。他来到巴黎的时间并不长,倒是被他父亲强迫着认识了许多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女子。阿达尔贝特明白总督的用意,联姻在大家族之间是常态,更何况赫尔佐格家族就算人丁稀少也远远不能用【落魄】来形容,他们对那些新近成为社会名流的草根精英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婚姻在这种博弈中是利益共同体的象征,双方背后的资源比当事人的意愿更加重要,这也是阿达尔贝特本人的想法。说起来,他的父母已经算是利益婚姻中关系和睦的典范了:一个在南非从政,一个在欧洲经商,互不干预而且相互扶持,比那些最后不得不成为仇敌的夫妻要好得多。
“我明白。”
“嘿,我知道,我知道。”总督咳嗽了几声,他似乎在叫秘书给他倒水,“当然,我是十分尊重你的个人意见……但是,个人能力和品德固然重要,可以利用的资源和背景才是我们应该优先考虑的。我给你又寻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下个星期你去柏林的时候我再和你详谈。如果你需要其他人帮忙,直接给你老妈打电话就行。”
“其实主要问题不是这个。”阿达尔贝特想让父亲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是说,毫无感情基础的利益关系总会有破裂的时候——”
不过,总督好像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在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后,总督匆忙地挂掉了电话。阿达尔贝特无奈地走出洗手间,将手机扔回衣兜里,走出酒店大门,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冬天的巴黎变得安静了许多,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忙着购买商品,他们还在庆祝一个从法律上已经消失却在文化上无法被铲除的节日。皇历12月24日,按照这个旧历法,圣诞节快要到了。一些保守的宗教人士谴责这些无良商家只顾赚钱而不懂挖掘它的文化内涵,这在阿达尔贝特看来无疑是滑稽而可笑的。共和历本就不承认任何宗教节日,没有再次宣布将其从官方意义上取消已经是法外开恩,这些不知足的家伙居然还敢干涉打算趁着节日做生意的商人,简直是自找麻烦。
“去这个地址。”阿达尔贝特递给司机一张纸条。
汽车一溜烟地离开了酒店,向着城区的西侧行驶。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靠在后排的座椅上,脑海中浮现出过去一年多的经历。他是个英雄,至少在eu的宣传中是这样的。为了平定罗德西亚叛乱,许多人付出了生命代价,而那些侥幸存活的英雄成为了eu吹捧的媒体明星,他们是捍卫公民自由和殖民地秩序的先锋。因为这些功劳,再加上赫尔佐格总督的运作,阿达尔贝特很快就得以离开非洲,回到本土任职。
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年多,皇历1999年也并没有什么世界末日,有的只是依旧躁动不安的人们和愈发紧张的世界局势。狂欢过后,幸存的人们还要继续面对艰难的生活,劫后余生的喜悦不能帮助他们面对全新的挑战。冒险故事只会说勇士打倒了魔王,读者也想当然地认为正义战胜邪恶后的世界一定是幸福而安宁的。邪恶并没有被击败,布里塔尼亚帝国依旧虎视眈眈,新一轮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但是,那些在罗德西亚叛乱中已经永远长眠于地下的人,他们没有机会了——永远没有机会看到胜利,甚至没有机会享受片刻的和平。
望着不断地在车窗前闪过的建筑,阿达尔贝特开始回忆起自己在南非的生活。那是真正的修行,他在那里磨练自己的意志,希望自己能够在愈发混乱的世界中永远保持头脑清醒。他对许多人心怀愧疚,特别是那些对他有恩的人们……也许,他永远没有机会报答他们的恩情。
车子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了。阿达尔贝特向司机付钱,走下车子,轻车熟路地来到了5楼,敲响了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门。不多时,一名青年打开了屋门,惊讶得合不拢嘴。
“请别误会,阁下。”阿达尔贝特先向对方行礼,“我是奉赫尔佐格总督阁下的命令来这里见您……希望您在巴黎的生活还算愉快,布雷斯高公爵阁下。”
布拉多·冯·布雷斯高叹了口气,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苦笑着让阿达尔贝特坐在一旁还算崭新的沙发上。
“希望玛尔卡尔家族遵守他们的约定,不然我们就得露宿街头了。”公爵苦恼地看着阿达尔贝特领结位置的十字勋章,他总怀疑这个年轻人是被赫尔佐格总督派来进行示威并拉拢他的。布里塔尼亚帝国在皇帝查理三世主导下的变革极大程度地损害了原本的贵族骨干,并最终导致大批本来支持皇帝的贵族流亡海外,其中自然包括布雷斯高公爵夫妇。他们的产业已经被帝国和皇帝陛下全部没收,等于是一文不名地逃到了eu。
几个月之前,当eu的情报部门得知作为布里塔尼亚帝国名门贵族和查尔斯皇帝重要助手的布拉多·冯·布雷斯高决定叛逃时,他们一度认为这是假消息。即便后来情报部门通过旁敲侧击而证明了真实性,许多官员认为应当借机在布里塔尼亚帝国挑起一场新的内部斗争,让帝国陷入持续不断的内乱之中——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以布雷斯高公爵作为诱饵并牺牲对方的性命。尽管情报部门的计划是秘密进行的,但他们在将计划提交执政官审核时,受到了来自赫尔佐格总督的直接压力。总督在欧洲的盟友迫使情报部门放弃了利用布雷斯高公爵的方案,他们转而提出收留公爵一家作为eu开明的象征。
“生计倒在其次。”前公爵向阿达尔贝特诉说了自己的苦恼,“只是,我们现在没有合适的工作。在eu,想要像在布里塔尼亚帝国那样随心所欲地插手种种事务是相当困难的。”
“我一直不清楚您为什么会决定离开布里塔尼亚。”阿达尔贝特似乎听到另一个房间中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事实上,您在布里塔尼亚帝国一定会拥有比现在更好的前途……许多人都认为您自毁前程。”
“当您站在和我一样的处境时,您会明白那种焦虑和困惑……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选择的道路即将创造出恶魔更加恐怖了。”布拉多·冯·布雷斯高站了起来,去旁边的餐桌上收拾杂物。阿达尔贝特拦住了他,亲自将这些垃圾扔到了垃圾桶中。
“这么说,这是事实了……查尔斯皇帝准备对外发动侵略战争。”
“目前来看,这还不能称作事实。”布拉多纠正了阿达尔贝特的观点,“但是,从去年年底开始,我意识到他推行的经济政策是不可持续的,世上没有任何措施能够同时让各个阶层生活富足……除非是掠夺外国。况且,军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布里塔尼亚帝国正在变成战争机器。”
“这可不好。”阿达尔贝特看着表情略显尴尬的布拉多,“所以,您因为担心继续帮助皇帝发动战争而决定叛逃?坦白地说,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eu,您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叛徒。”
“赫尔佐格中校,这种侵略战争毫无意义。在将掠夺到的果实送回本土前,它将会先榨干布里塔尼亚儿女的最后一滴血。”布拉多义正严词地说道,“战争不能让布里塔尼亚帝国崛起,自古以来没有依靠战争成为霸权而能维持超过百年的国度,有些甚至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内就已经轰然倒塌……这是为了布里塔尼亚,我别无选择。”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阿达尔贝特仔细分析了布拉多的现状,他告诉公爵,最划算的生意只剩下从政了。无论如何,布里塔尼亚帝国贵族的主业还是从政,经营产业和管理领地是附带的义务。假如一名贵族不会在混乱的政局中争取自己的有利地位,他的产业和领地迟早都是别人的东西。
阿达尔贝特总是将他获得的勋章挂在脖子上,他知道这枚勋章是用别人的性命换来的,他需要时刻警示自己牢记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友们。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个事业而付出代价,只有少数人能够得到回报,而活着的人不该贬低和遗忘那些已经死去的同伴。无论如何,他们曾经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保卫他们的家园。
“您有优势,也有劣势。”阿达尔贝特逐条分析道,“虽然您曾经为一个皇帝效力,但您的想法和我们eu的进步派议员是不谋而合的……从几年前开始的经济危机已经让许多公民感到不满,我们需要有一套强而有力的手段来实施干涉并将那些努力工作却依旧穷困潦倒的可怜人拯救出来。总督阁下很快就会返回欧洲,到时候eu的局面会发生极大程度的改变……”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但是,现阶段您必须低调。我父亲背叛了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现在又要背叛保守派,他已经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他们不敢直接针对总督阁下本人下手,却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他身旁一些势单力孤的普通人。无论是舆论攻势还是暗杀,我们的敌人一定会采用更尖锐的方法来对抗我们。如果您打算和玛尔卡尔家族并肩作战,最好明白其中的风险。”
“这一点我清楚。”布拉多自信地说道,“太张扬的人在你们这里活不长,适当的妥协是必要的。”
“那就好,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是一件好事。”阿达尔贝特从沙发上站起来,和布拉多握手告别,“我最近在联合参谋本部的布里塔尼亚事务中心任职,如果您在巴黎需要我帮您办事,尽管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