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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试探（第1页）

第天下午，尤林独自人来到时髦路机关，他身穿纳着块补丁的破衣衫，头戴顶沾着灰尘的皂色旧毡帽，浑身上下透着副邋遢相。路上，小伙子也不管是否有人留意自己，完全摆出副外地乡下人头次进大上海的样子，走人行道紧贴边沿，过马路畏畏缩缩，就这样慢慢腾腾找到时髦路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时髦路机关是幢上下的石库门房子，整幢建筑由天井、客堂、灶间和客堂楼、亭子间组成，前后有门。这里原是个宁波布商的住所，去年“·”后他搬往公共租界幢新建的洋房居住，原住所登报出租，恰好当时中央正需建立秘密联络机关，于是由华国救难总共会委托私人出面租下整栋房子，何家进率人迁入。

这个机关最后的使用时间是月十日中午十点半，当刘新农同志不幸被捕的消息传到中央领身同志那里后，中央随即派交通员传递紧急命令，对时髦路机关予以关闭。

尤林走到门前，装模作样抬头仔细看了看门牌号码，又从衣兜里摸出了张卷成团的纸，核对上面的地址，磨磨蹭蹭了足有分钟，才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扣门。

门开了，出现在尤林眼前的是个十来岁的妇女，人高马大，肤色暗黑，穿身毛蓝布衣裤，脚下蹬着方口搭攀布鞋，她那双螃蟹样的眼暗紧盯着尤林，从头到脚打量了足有分钟，这才开腔道：“你找哪个？主人不在家，去外地了！”她不知道什么机关不机关，更不知道这个多星期为何只留她个人守门。

尤林声不吭，那双眼睛像玻璃弹珠般地在眼眶里滴滴打转，透出掩饰不住的惊奇神色，目光直射向陈妈那张老脸，横看竖看不说，还移动脚步，挪到旁边去看侧面。这通打量把陈妈看得浑身不自出，面露惧色道：“你看什么哪？我······”

“婶子！”尤林突然打断了她，“怎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东村刘家的狗子啊！小时候放牛路过陈家庄，经常向婶子讨水喝的！”

陈妈听乡音，心头涌上种亲切感，她再次冲着尤林打量起来，似乎觉得这张脸比刚才眼熟了，“喔······是东村刘家的？嘿，都长这么大了？娶媳妇了吧？”

刘家她是知道的。也知道他们有个儿子，眼前这个既然叫“狗子”，自然是在家排行老了。

尤林心里暗笑，嘴上却本正经地回道：“回婶子的话，已经娶过媳妇了，也是咱村的。”

“哈哈……这孩子，怎么还这样说话呢？婶子我又不是做了富太太！”陈妈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显出欢喜之色，这个十多岁的乡下老妈子竟然也有浓厚的虚荣心。

“嘿嘿……”尤林憨厚地笑着说道，“乡下他们都说婶子福气好，现如今阔啦！我起先看，还真不敢认呢！婶子看上去年轻了，胖了，也白了，好福相！”

“净瞎说！狗子，快进来！”

尤林随陈妈穿过天井，走进客堂。陈妈热情地款待她的“同乡”，沏茶递烟，看“狗子”还没落座，连声叫道：“坐呀！坐呀！”

尤林看看自己的破衣服，又看看擦得尘不染的硬木椅子，拘束地说：“谢谢婶子，我站会好了，弄脏了椅子不妥哩。”

陈妈笑道：“嗨……坐！坐！”

尤林在自己身上拭了又拭，这才小心翼翼地在橘椅子上安下了半片屁股。

陈妈开口问道：“狗子，你是几时到上海来的？怎么找得到婶子这里的？”

“回婶子的话，俺是昨天夜里到上海的，这‘地头海跟’（地址）是我妈在我临走前去您家向妮子要的，说兴许能派得上用场的。”

妮子是陈妈的女儿，她曾在几个月前来上海看望过陈妈，这情况中央保卫部门当然是知道的。

“哈！狗子你来得正好，这阵这里只有我个人，你吃了晚饭再走好了。噢，不走也没关系，我在这客堂里给你搭个地铺，省得你去住客栈，还花钱哩。”

谁知“狗子”听这话反倒愁云满面，眼睛里露出明显失望的神色，脑袋晃悠着，咂么着嘴说：“额……婶子的主人不在……那这事不好办啦！”

陈妈看见“狗子”这副神情，又是这活，十分惊讶，忙问道：“狗子，你这是碰上什么事了？”

“狗子”沮丧地摇晃着脑袋道：“唉！那就不提也罢！”

“狗子，有什么事尽管对婶子我说！我们是同乡人，在上海滩理应互相帮衬！”老妈子神情凛然，口气坚决，俨然是个打抱不平的女中侠客。

尤林迟疑片刻说：“婶子，我这次是到上海来做生意的，我爹从北方带同些中药到让我运到上海来卖给中药铺，回去时再贩点小百货。我昨天半夜坐船到上海，在码头上蹲到天亮，胡乱吃了早点，挑着药材，到了‘平安栈房’。我爹说定要住这家，说是出门人就图个平安，他上次来也住这家。不想刚进去，外面就来了两个巡捕先生，对我好阵盘问，硬说那药材是偷来的，要没收！幸亏栈房老板帮我说了几箩筐好话，他们总算答应暂不拿走，先封存在找房里，让我在今明两天在上海找个有身份的先生作了担保才还给我。我在上海举目无亲，两眼摸黑，想来想去只有来找您婶子，请您央求东家先生做个担保。没想到这里的先生外出了，如今……如今······”说到这里，他眼睛眨，两串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样，颗接颗地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