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菲压下心里的不安,不再同石峦说话,而是大步走进了龙帐。龙帐里还有其他几位将军在回话。大帐的主位上闻人殇正襟危坐,发丝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着嵌着明黄色滚边的铠甲,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膝上的甲衣,看来此刻他的心情不错。
突然龙帐的屏风后面传类女子的声音:“殇,这些染了血迹的毯子就扔了吧?不用带着回去了吧。”
雨菲不由自主地按住心口,因为那里突然痛得厉害,自己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竟然是这样的事。
原本还在朝皇上回禀军务的几个将军听了女子的声音后忍不住露出暧昧的笑容,其中一个更是轻佻地说:“这些不打紧的事情臣等还是明日来汇报,如妃娘娘同皇上情深意重,臣等先行告退了。”说完拉上几位同僚一同朝帐外走去。
雨菲浑身冰凉地站在龙帐的入口处,麻木地看着一位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军擦着自己的身体走出龙帐。
将军们离开龙帐后,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身穿一身玫红色的长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团染了斑斑血迹的毯子,看到雨菲后脚下一顿,可是很快地她就恢复常态,她笑着说:“秦贵妃身子好了?”
雨菲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闻人殇的跟前,盯着他的眼睛,指着那个女子,将军们的口中称作如妃的女子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闻人殇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很不满意一个女子对着自己咆哮,可是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她想出了一个退敌的良策,功不可没,朕封了她做皇妃。”
“皇妃?那我呢?我救了你的命啊,你又该赏我些什么?”雨菲哭笑不得。
闻人殇略显不耐地说:“秦贵妃若是想要赏赐,等朕班师回朝后再说吧。”
这时一旁站着的如妃凑到雨菲的耳边低声道:“不要闹了,他不记得你了,再闹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雨菲听罢难以置信地看向闻人殇,问道:“皇上可知道苏玄是谁?”闻人殇略微点了下头。
“皇上可知道全公公是谁?”闻人殇再一次点头。
雨菲接着问:“那皇上可知道秦雨菲是谁?”闻人殇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不就是秦雨菲吗?我一个多月以前才认识你,你想让朕说什么?”
雨菲心头说不清是酸还是苦,前尘往事在他的脑子里竟然全都消散,他对自己的印象大约就是从自己一个多月前舍命救他开始的。真的是忘了,忘得还够彻底!
也许是雨菲的神情太过悲戚,闻人殇复又补充说:“既然是你救了朕的命,朕定会重赏你,等回了京都,你想要什么,朕都允你……”
雨菲无力地摇头,指着如妃手里抱着的那团染着斑斑血迹的毯子说:“不用了,如果要赏,就将这个毯子赏给我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毯子正是那晚自己割腕放血救他的时候洒出来的血水染上的。
如妃不明所以地将手中的毯子递给雨菲,雨菲接过那条毯子,转身出了龙帐。胸腔里憋闷的厉害,心里头空荡荡的,可是她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她怪不得任何人,瞎爷爷那天说过的,一切交给上天,等着老天的安排。很多事情凡人没办法控制,假如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光为了自己,更为了这片江山,这天下无数的百姓。
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心里某个地方空了,生命和生活忽然就没有了意义,她紧紧地抱着那条血迹斑斑的毯子,一步步地朝着自己简陋的营帐走去。她只想静一静,好消化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雨菲依然起身,开始收拾行囊。他都不记得自己了,那还是不要相见的好,免得见一次伤心一次,长痛不如短痛,况且后宫里明争暗斗的日子,自己早就厌倦了。倒不如,就这里离去吧。相忘于江湖,心头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会淡去。
行囊很简单,从营地去那个经济日益发达的火锅镇路程并不远。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向闻人殇辞行,以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的身份辞行。
夜幕降临的时候,全军的战士们开始了欢乐的酒会,点起篝火,大块地吃肉大口地喝酒,讲着粗鄙的笑话,笑得放浪形骸。雨菲知道闻人殇不喜吵闹,这样的时候,他一定会坐在帐篷里看书,活着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想着事情。
走到明黄色龙帐跟前,雨菲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起帐帘走了进去。果然不出所料,他正端坐在灯盏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奏折。出征在外太久,朝上的事情,自然让他放心不下。
雨菲想起临行前风清说的三月期限,现在为止眼看着三月期限快到了,便开口道:“皇上还是尽快回京吧,朝中虽然由魏侯主持事务,可是拖得太久终不是好事。”
闻人殇闻言蓦然抬头看向雨菲:“你如何知道朝中的事情?”
雨菲淡淡一笑:“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朕自那天醒来后,好些事情都不太明白,朕这几日看奏折,就想不明白朕为何要留了密旨诛杀苏氏一党,虽然苏丞相狂妄了些,可是当前的局势并不应该引起朝局的动荡……”
“皇上,这些都过去了,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吧。”雨菲压住心头的酸楚,劝说道,他都不记得自己了,那么和自己有关的事情自然是都记不得的。神物果然是神物,竟然让一个人的某些记忆消失的如此干净。
闻人殇揉了揉眉头,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他的右手边是高高的一摞尚未批示的奏折。雨菲心里想着,也许明天她应该知会风清,和自己有关的折子就不用送过来了。
闻人殇揉了眉头后问雨菲:“你来朕的大帐里可是有事要回禀?”
雨菲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说:“皇上,我今日是来向皇上辞行的。皇上明日要回京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就此别过吧。”
闻人殇脸上露出些许的惊奇:“他们说,你是朕的贵妃,你难道不该跟着朕一起回宫吗?”
雨菲淡淡地笑了:“贵妃不过是个称呼,皇上说是就是,皇上说不是就不是。”说到这里,雨菲跪了下来,乞求道:“皇上,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你就还我自由吧。”
闻人殇推案站起身来,在大帐里踱了几步,身形依旧是那么的英武挺拔,身姿矫健,乌黑的头发一不乱地束在头顶由金冠束住,面容是刚毅和俊俏的,踱了几步后停下脚步,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你救了朕的命,朕理应厚赏你,可是你这个要求,朕却不能接受……为何你说你要走,朕的心里竟然感觉有些空呢。”
“皇上,你的宫里有北地第一才女苏玄做皇后,现在又有了聪明机智的如妃,往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绝色女子来伺候皇上,我只是个平凡女子,皇上你就成全了我吧……”雨菲说着就地磕了个头,今天她一定要走,不然这以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半晌之后,闻人殇重新在放着一厚摞的桌案后面坐了下来,略显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若执意要走,朕成全你。”他压下心中的异样,和两国交战的战事相比,和朝堂上的腥风血雨相比,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的去留实在是小事一桩。那么一大叠的奏折等着他决断,他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平凡的女子身上。
雨菲再次叩首:“多谢皇上成全。”说罢起身快步离开了龙帐。迎面瑟瑟的秋风吹来,脸颊一凉,雨菲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不要觉得许多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从今以后他是高高在上的宁国的君主,她是乡野一个平凡的女子,从今往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