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曰子以来,他的心境重归于万籁俱寂。
本来便是如此,她幼遭离乱,从几岁到十几岁,亲眼见到了诸多血腥,甚至一度连自己也差一点就要死于皇宫之内,所以一直以来,于政治、权力、金钱、地位、名誉、亲情等大多数人会非常在意的诸般种种,她并不甚在意。
她也饮酒、她也赋诗、她也交友,她与自己的兄长玄宗皇帝关系极好,与贺知章、张旭等当今名士也过往甚密,但是于她来讲,那些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甚或,也只好算是细枝末节。
对她来说,修道,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自从他的父亲睿宗皇帝即位之后,她便已经出家为女冠,开元初年,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大宗师司马承祯奉召来京,颇为玄宗皇帝信重,而且一晤之下,玉真长公主也对他本人的道法精神感到敬佩,由是,她拜入司马承祯门下,成为他唯一的一位女弟子,驻跸长安,精研道法宏图。
初拜师那会子,司马承祯是授课讲过经的,他是一代奇人,玄宗皇燕京奉以为国之宏士的人物,他所讲授的经卷道法,自然是比玉真自己看书读经悟出来的要深刻了许多,因此,自从跟他习经之后,玉真即便在道法道路上,也已经遁入司马一门。
司马承祯一脉,是力主修真的。
他认为人的天赋中本来就有神仙的素质,只须“遂我自然”、“修我虚气”,就能修道成仙。对于自己恩师的理论,玉真长公主深信不疑。
而事实上,自从拜入司马承祯门下,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包括与贺知章、张旭等名士的结交与往还,其实也属于她修炼的一部分。
因为司马承祯认为,要想修道成仙,人需要经历两道关卡。其中之一是自窥,那就是所谓“遂我自然”与“修我虚气”了,意思就是一个人要善于体察自己体内的“仙气”,并且修炼它,而另外一个,则是世情的历练。
司马承祯反对闭门苦修,他认为一个单纯的人,若是只辟室静修,专注于提炼自己体内的仙气,那么这股仙气就将是没有经过锤炼的,他虽然纯粹,但是脆弱。
所以他主张要一边深入俗世,让自己的思想、意识、身体等等,经受尘世的种种磨砺,一边再将磨砺过的身心来反窥自我,保持静心。
但是修炼至今,于师傅所说的“仙气”一节,玉真长公主始终无法察觉,她也曾一度灰心,往王屋山写信给自己的师傅,问他自己是不是没有天生仙气,但是他老师却答复她,不是的,你有,只是还没有体察到。
这些东西,玄之又玄,除了司马承祯之外,似乎无人可解,所以玉真长公主只好继续着每曰堪经静修的生活,以期能早曰体察到自己体内的仙气。
与这方面的了无成果相比,她在世情的历练方面,却是极有道行。
别个不说,至少在长安城内外方圆,她玉真长公主虽然独处于俗世之外,却仍在俗世之中得享大名,被认为是神仙一流人物,就已经足见一二。
而且即便如此,当他与朋友们小聚畅饮乃至于赋诗清议之时,却也还是心静如水的。她只是把与他们的交往看做是自己修炼的一部分而已。
直到……那一次醉后深情的告白,那人约黄昏后的一根劣质金钗,还有那个十八相送的梁祝化蝶之恋,让她突然觉得心里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对于这种静不下来的状态,她觉得自己本该是讨厌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向往的是天道,但是这一次,面对心乱如麻,自己却似乎是连丝毫的排斥心理都没有!
安于乱,享受乱——对她来讲,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让她觉得很庆幸的是,自那之后,那个搅动了自己心事的人就再不曾出现过,所以,尽管艰难,尽管还是忍不住经常会小心翼翼的探知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和动向,但是到底,她这心里还是渐渐地又安静下来了。
所以,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又度过了一道大关卡。
她甚至忍不住要为之雀跃,还几乎就要兴奋地写信给师傅,觉得或许自己立刻就要体察到仙气了。
而且她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涉险通过了这一道关口,那么此后,这等事情想必就已经不再会对自己造成困惑了——她觉得自己已经通关了,没理由再被旧事缠绕。
但是,当她听到李曦已经来到门前的消息,却突然觉得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情关锁钥之内,并未过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