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老爷成了候补知县,就把自己家的私塾改成书院,叫“清溪书院”。“清溪书院”出镇长,镇长几乎都是陈家坝的人,解放后,陈家坝沉寂了一段时间,现在,陈家坝在政府上班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做得最大的官是陈兴国,听说在公安厅还是个大官。
按辈分来说,陈兴国是黄百岁的远房大舅哥,陈兴国有个亲弟弟叫陈兴民,由于哥哥当了官,弟弟在村里说话就有了分量,现在是陈家坝名副其实的陈氏族长,陈兴民不仅在陈家坝是权威,在整个镇上说话也有些分量。
黄百岁的老婆陈三妹,在陈家坝却没有了亲戚,没有亲戚不是真的没有亲戚在,而是亲戚之间没有走动。
陈三妹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的父亲在砸锅炼铁的某日,砍树来练钢铁时,被树砸死了,那时候,陈大妹和陈二妹已经出嫁了。一年后,陈三妹嫁到了田家湾。陈三妹在田家湾刚生下田箭猪,就遇上了三年自然灾难,她的丈夫因为吃太多香灰土,导致“消化不良”,撑死了,母亲也得浮肿病,不久也死了,十五岁的弟弟陈兴良为了活命,在陈兴国的帮助下,去参军保家卫国了。
孤儿陈兴良参军入伍后就音讯全无,有人说他当官了,父母亲又不在了,就没了根,就索性不回来了。
田家湾的田秋山是黄百岁的姐夫,就把陈三妹介绍给了黄百岁。黄百岁孤家寡人,条件受限,根本没有姑娘敢嫁给他,犹豫了两年,于是就同意了。
黄百岁一个人就去把陈三妹和田见猪接回了家来,没有摆酒,没有拜堂,就这么草草把婚接了。
陈三妹目不识丁,自己身体也不怎么好,加之又带着个拖油瓶嫁给黄百岁,何况又大黄百岁三岁,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黄百岁,所以忍气吞声,家里什么事情都听黄百岁的。
黄百岁娶陈三妹是情非得已,他并不喜欢陈三妹,为了传宗接代,黄百岁才委屈求全娶了个二婚女人。
陈三妹有些弱不禁风,却极能生养,一口气就给黄百岁生了俩男俩女,竟然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又怀上了。
这不是生孩子的时候!
为了能分田,黄百岁给继子黄树林说了门亲事,年前刚把儿媳妇迎进家门,这不,儿媳妇同婆婆同时怀上了,这可不是双喜临门,简直就是个笑话。
黄百岁对陈三妹说:“等赶场天去镇上卫生院,我去找马德标给你抓服药来!”
陈三妹没有说话,黄百岁认为陈三妹是默认了!
马德标是黄百岁的高小同学,中学毕业后,不久去了农场工作,在农场跟师傅学兽医,顺便给牛马羊配种,农场解散后,分到了镇上卫生院开始给人治病。由于治牲口养成的习惯,马德标给人治病的时候药都下得很重,所谓重病靠猛药,几十年间他也治好不少的病人,马医生也变成了马院长。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马院长在镇上也算医学界的权威,尽管他行医途中也因为链霉素用过量把人打聋过,也因为失手把病人好好的腿给治弯曲了,但好歹也保住了一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救过许多人的命。山高路远的穷乡僻壤,马院长也算是镇上病人们的土地普萨。
那时候,镇上还没有中学,镇上读中学要去隔壁镇。土改那年那一届高小,镇上就四个考上了中学,三个上完中学的同学都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高小毕业成绩最好的黄百岁没有得继续读书,所以做了一辈子农民。
另外两个同学,一个叫欧阳锋,后来当了兵,退伍回来后在派出所工作,现在是镇上派出所的所长;另一个叫胡宗后,是成绩最差的,初中毕业后,成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黄红英在镇中学读书的时候,胡宗后当上了校长,黄枫林上中学时,胡宗后仍然是中学的校长,而且,还教了黄枫林们班三年政治课。
马德标,欧阳锋,胡宗后。三个同学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黄百岁一人灰头土脸。同在一个镇生活,黄百岁与三位老同学却从来没有来往,即使碰了面,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一笑而过。
相互的笑都是意外深长,不过,黄百岁脸上的笑都很勉强,笑容里都透着不屑。
黄百岁从马院长的徒弟手里买回药,陈三妹却拒绝服药,拒绝服药很简单,因为她信佛,不忍杀生。虎毒还不食子,更何况是自己的亲骨肉。
七十年代开始,每家的孩子是越生越多。黄百岁就在心里滴沽,他认为人多了并不是好事,这是地府的官员失职,让人道、天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六道秩序紊乱,让不少畜生、饿鬼、妖魔来到人间,注定会祸害苍生。
黄百岁曾经为自己称过命,知道自己是劳碌命,幸好子孙多福,有二子二女送终……现在黄百岁刚好有俩儿俩女,命书不曾欺他,因为算过命,他也认了命!
可是!
最小的儿子都四岁多了,这时候陈三妹却突然间又怀上了,老来再得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多个人就多张口吃饭,何况生下来不仅得赔钱,还没有土地可分,还得养活,这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想到六道轮回,黄百岁心里就发毛,自己老婆肚子里怀的,说不定就是从三恶道窜来的孽障!
黄百岁看着陈三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有时还会被噩梦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