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怎么看的?&rdo;她仍然眼看窗外,&ldo;对她?&rdo;
&ldo;见都没见过,不清楚。&rdo;
&ldo;看衣服可以大致了解女人。&rdo;她说。
我想到恋人,试图回忆她穿怎样的衣服,但全然回忆不起来,能想起的都是模模糊糊的印象。要想她的裙子,衬衫消失;要想她的帽子,脸又变成别的女孩的脸。不过相隔半年,却什么也记不起了。说到底,对她我又知道什么呢?
&ldo;不清楚。&rdo;我重复道。
&ldo;感觉即可。什么都行,让我听什么都行,哪怕一点点也好。&rdo;
为争取时间,我喝了一口伏特加。冰块差不多化了,伏特加变得像糖水。强烈的伏特加味儿通过喉咙,落到胃里,带来渺渺的温煦。从窗口进来的风把桌上的白色烟灰吹散开去。
&ldo;像是个一丝不苟、给人以极好感觉的人,&rdo;我说,&ldo;不怎么强加于人,但也并非性格懦弱。成绩中上等,在上女大或短期大学。朋友虽不很多,但很要好……说中了?&rdo;
&ldo;接下去。&rdo;
我把杯子在手中转动几圈,放回桌面。&ldo;再往下不知道了。刚才说的都一点没有信心,不知说中没有?&rdo;
&ldo;基本说中,&rdo;她面无表情地说,&ldo;基本说中。&rdo;
我觉得女孩那一存在正一点点潜入房间,犹如隐隐约约的白影。脸、手、脚,什么都没有。她置身于光之海形成的小小的畸形漩涡中。我又要了杯伏特加。
&ldo;有男朋友。&rdo;我继续道,&ldo;一个或两个,不清楚,怎样一种程度不清楚,但这怎么都无所谓,问题是……她对好多好多东西都适应不来。包括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的追求,别人的需求,等等等等。&rdo;
&ldo;是啊,&rdo;稍后她说,&ldo;你说的我明白。&rdo;
我可不明白。自己口中语句的含义我明白,但我不明白指的是谁和谁。我筋疲力尽,直想睡觉,觉得睡上一觉很多事情即可豁然开朗。不过坦率地说,即使豁然开朗也难有什么益处。
往下她久久地缄口不语,我也没作声。闲得发慌,遂把伏特加喝了半杯。风似乎略有加强,可以看见樟树的圆形叶片摇来摇去。我眯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它。沉默仍在持续,但这已不大让人难受了。我留意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眼望樟树,不断用设想中的指尖确认体内如硬核般的疲倦。
&ldo;留下你来,对不起。&rdo;她说,&ldo;糙坪剪得太漂亮了,我高兴。&rdo;
我点点头。
&ldo;对了,付钱。&rdo;说着,她把白白的大手伸进连衣裙袋,&ldo;多少?&rdo;
&ldo;过后寄账单来,汇入银行账户。&rdo;我说。
妇人喉头深处发出不满似的声音。
我们走下同一楼梯,折回同一走廊,来到房门口。走廊和房门口同刚才进去时一样凉浸浸的,一片幽暗。儿时一个夏天光脚在浅水河里往前走,钻过大铁桥洞时,便是这样的感觉。黑洞洞的,水温陡然下降,沙底带有奇妙的黏滑。在房门口穿上网球鞋开门走出,我真是舒了口气。阳光在我四周流溢,风送来绿的气息,几只蜜蜂发出困乏的振翅声在院墙上头飞来飞去。
&ldo;真漂亮!&rdo;她望着院里糙坪又说了一遍。
我也眼望糙坪。剪得确实非常漂亮,不妨称为完美。
妇人从口袋抓出很多东西‐‐的确很多东西,从中分出一张皱巴巴的一万日元钞票。钞票不太旧,只是皱巴巴的。十四五年前的一万元可不是很小的数。我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拒绝为好,便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