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周彦邦竟然喊住他:“走走,咱们出去逛逛,南迁的事咱们外头说去。”
原来他也躲着她。
烦,烦,烦。
成日里黏着、缠着,夜宿是她,回府也是她。总谈同窗之情,句句不离孩子,她的痴心她的爱慕,这些年来只觉得细丝绳绕脖颈,令他窒息。
他予她体面,予她眷顾,可总也不足兴。一个孩子的生辰,也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商讨?哼,他谁也不想见,他只嫌这妇人聒噪。
金漆门,朱栏杆,花窗湘帘,正房暖阁,锦鲤荷塘,单门独院。满院子只有她和她的两个孩子,还有一众奴仆。还求什么呢?
阔朗的敞厅内,高盼儿稳坐交椅,心满意足的剔着三寸长的指甲。
她死了以后,这日子可真自在呀!
这身上是江宁府最新的料子,月白织金缂丝裙衫。脖子上挂着沉甸甸一幅金丝八宝璎珞,头上是仿内造的绞丝金凤含珠头面,衔着一颗硕大的合浦珠。
苏锦的添妆她没见过,但心中暗比,只怕这珠子也小不到哪去吧。
腕子上也是一对满绿镯子,珊瑚红耳铛。再瞧瞧皮肉,莹白细嫩的玉手,保养得宜的肌肤,云鬓乌黑油亮。
啧啧啧,这通身的气派,通身的华贵。她死了以后,这日子可真自在呀。一次又一次感慨。
是呀,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不称心,就是不称心!
这衣衫、这打扮,我不喜欢,我厌恶,我憎恨。我高盼儿,最爱热烈,越鲜艳越夺目越刺眼的我越喜欢。谁喜欢这仿佛戴孝一般的打扮。
我憎,我恨,我厌。凭什么,为什么,明明她都死了,怎么还没到我?待我扶正那日,定要凤冠霞帔,众人山呼‘夫人’……
“姨娘。”
丫头小心的捧着一碟子香榧,这一声称谓,将她那美梦打的稀碎。
立眉竖目,莫说接,看都不曾看上一眼。“砰”的打翻在地,丫头登时跪下。
“爷什么也没说,同凌大人出门了。下剩的,下剩的奴婢不知……”
“啪”甩手一个嘴巴子,提腿就是一脚,骂道:“贼狗奴。”
真儿冷眼观,一贯的喜怒无常,她早已习惯。捧着茶上前,轻声安慰。
“说是司里有要务,还说下了朝就来,并不是不见您。再说,高家舅爷约着今儿来的……”
“哈哈哈,给姐姐请安,姐姐安康。怎么瞧着姐姐又俏丽了?这皮面儿,这风度,啧啧啧,分明夫人做派啊。”
可不说曹操曹操就到,唤狗狗就近前。
高鹏举摇着青阳玉骨水墨扇,新崭崭的宝蓝团福直裰,插着一根碧玺簪子。
上来一顿吹捧的天花乱坠,饶是高盼儿一肚子火,这一通马屁,也消了个八九分。
“短命鬼!今儿吃了蜜蜂屎了不成,留着这蜜嘴哄你那门扇鬼母大的老婆去。”
笑着啐上一口,粉面含笑,半喜半愠。
“我大外甥呢?可是又被你拘着读书?累不累呀。姐姐你课子忒用劲,瞧他瘦的麻杆一样。就是驴拉磨也该歇歇,你倒好,抽起鞭子不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