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在庭中向我一一指出几个带池子的殿宇分别位于什么位置。
我喉咙一紧,想到的却是为祜儿抄写的九九八十一份祈福经书。
艰难扯出一个微笑,老祖宗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笑话似的,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继续说道:
“说来好笑,我这孙儿来了一个多月,前几日才抽空正式泡了一次,结果你猜怎么着?谁曾想这小东西泡的时间太久,出来不知是不是冷热交替,差点眼前一黑,栽了过去,后来叫人搀扶回去躺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呢。”
老祖宗笑道,仿佛在戏谑孙儿的体格不够强壮。
可是玄烨从小习武,练习骑射和步库,哪里来的道理泡几分钟热水澡就要晕倒呢?
“万岁爷体格强健,许是近日太过操心国事所致。”我深呼吸了一口。悲伤的情绪再次袭来就很难压下去,已经听出自己的声音有点不自觉的颤抖,避免自己当场流下泪来。
老祖宗坐在上座,偏了偏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也定是听出了我言语中的颤音,连忙想将手覆到面上,已经感受到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我仰着头,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硬是憋了回去。
“你要是想他,就去前殿看看。他近日太忙,这行宫不大的地儿,也没见他来请安几次,老身也有好几日没见了。”
皇祖母把我想哭的情绪理解为对玄烨的思念。无名指和小指上尖尖的指套勾了勾,莞尔笑了一下。
也好。我顺水推舟,又唠了会子闲天,便麻烦苏麻把药材分一分,一个人跟皇祖母告了安,便在她们的徐徐注视下提起裙摆去了前殿。
我倒要看看这小兔崽子躲在这里,装什么大头蒜。
距离前殿还有百余米,就听着人声低沉,嗡嗡的好像在进行激烈又隐秘的讨论。想着里面都是朝中重臣,自己现在也不方便走近,便只将将踏入院门,拐到旁侧的榄下看着。中间有几道凭栏隔着,隐隐绰绰并看不真切,单单看到案上垒成小山般的案卷、周围站着坐着的一众老臣和连续不断似争论又似汇报的交谈还有,还有玄烨坐在案前紧簇的眉头,就能多少感觉出最近朝堂之上的紧迫。
不知不觉间,天暗了下来,烛台一盏一盏点了起来,汇报的人一波波进,一波波出,中间看到了阿玛和多儿进去呆了一阵又出来了,为了避免旁的事端,此时我并不想与阿玛打照面,便又向后退了退,隐在了红柱后面。等阿玛带着多儿离开了,我才又从柱子后面钻了出来。
又站了个把小时,感觉脚都僵了的时候,好像是散会了,看着人陆陆续续退出来,我重新隐到黑暗中。
人声过后,前堂突然冷清了许多,殿里的烛火熄了几盏,连平常聒噪的梁九功都不再多言,只招了招手,低声安排着晚餐事宜。突然房内传来两声剧烈的咳嗽,梁九功匆忙撤回房里,又是倒茶又是拿纸好一通服侍。玄烨咳得满面通红,站在桌旁,手抵着桌角借力,帽顶的穗子咳得一抖一抖。
我看着他闭着眼猛烈的咳嗽,不知怎的心下一软。叹了口气,四处瞟瞟,看着院内也无其他人,便小跑几步,从廊下穿过院子跑进了房内。
“啊!佟姑娘?您怎么来了?这?这可是三百里外的行宫啊!”
第一个发现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眼观六路的梁公公。
玄烨眉头一皱,这才睁开眼看向我,另一只手捂在心口,将明黄的袍子揪了起来,关节发白。
“万岁爷吉祥。”我抬头跟他对了眼神,双手捏着帕子在胯边半蹲了一下福身请安。
玄烨接过梁九功递上的热茶,喝了两口,止住咳嗽,撑在桌上的手紧了紧,这才开口:
“你可是去过老祖宗殿里了?”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梁九功退下。
“嗯——”
我眼神飘忽,看着梁九功行了礼退出房门,顺便鸡贼地将门虚掩上却又不关紧,心里却有点别扭的情绪,想着玄烨为何如此淡定,如何不问我为何突然来,又是否是独自来,来的还是这么远的行宫。
果然,不论时代,男女最大的差别总是在于,女生更关注过程,而男生更看重结果。
“老祖宗,近日还好吧?”他将袍角掀起,在椅上坐稳,随手拿起朱笔,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