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君沉声,缓步走下了像是在烛光下,有些鎏金溢彩的暖玉长阶。
应天君注视着阶下那个身形有些瘦削单薄的孩子,怔怔的,像是有些出神。
即便诸葛涣依旧只是跪着称罪称臣,可应天君恍惚间却有了一种错觉,现在的他,倒像是比站着还要硬气些,像极了他那傲视物外,不可一世的母亲。
“事到如今,可悔当初?”
将赴刑场的诸葛涣却也不怯,反问道,“罪臣斗胆一问,君上若知会有今日,可会仍将一切如法炮制?”
应天君也不恼,只是将那杯斟好的酒一饮而尽,竟朗声笑道,“你当真不悔?”
不料诸葛涣却答,“悔。只悔当日,没能更早一些参悟玄理,以窥天道。”
“你母亲……不会希望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应天君沉默了片刻,却叹了口气,复将另一只酒盏斟满。
诸葛涣百感交集,却只能在心下叹了口气。
此时的他甚至在想,那使着琉璃盏托身的酒,味道……想必应该是不会太差的罢,尽管他并不讨厌苦味的东西。
从不沾酒的诸葛涣,即便是在逢年时分,也都未曾碰过家乡特色的桂花酿。
甚至因为从不碰酒的这条准则,还被荀北尘取笑过。后者还意味不明地笑道,他醉酒的样子一定会十分有趣的。
诸葛涣心下了然,于是双手将酒盏接过,将那盏盛满了月光的酒,一饮而尽。
“诸葛一门,可安。”
应天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拂袖离去。
诸葛一门,可安。
诸葛涣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六个字。
应天君的声音飘飘忽忽,却始终刻在了他的每一寸呼吸之中,如影随形,入髓附骨。
这几个字,远远比那樽毒酒要来得更重,更沉,更加让他无法呼吸。
可是,这短短几个字,不正是他毕生都想要追求的吗?
如今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长久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应该感到释然才是。
为什么还是会觉得痛苦呢?就连诸葛涣自己也想不明白。
就这样,一股本应早已习惯了的痛苦,却开始不断地不断地在他周身蔓延,不断地不断地侵噬着他的思考,撕咬着他的灵魂。
明明,已经答应过自己,不会再因为任何感到痛苦了的。明明,也答应过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了的。
……没想到,自己依旧还是这样的没用啊。
曾经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没错啊,一直都是。
此时,熄去了所有暖意的大殿之上,变得空旷寂冷,如至极境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