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江优推开他们,一头挤过去,我跟着后面,这种天气,额头上却汗湿一片。我们站在狭窄走廊的阳台栏杆边。低头看,下方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一个穿着单薄白色毛衣的女人姿势怪异地躺在上面,身下的红色慢慢延伸,由一条条线,连在一起,融成一汪。白色毛衣渐渐濡染成红色。“啊呀!这不是那个挨打的女人吗?!”人群安静了几秒,随后是人们的震惊、害怕、唏嘘和幸灾乐祸,但没有纯粹的同情。我脑海里慢慢浮出此刻我爸的模样。一定是暴戾、惊惧,但又愉快。我转头去看江优。他脸色白得像濒死之人。他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哭声停止了,眼里全是恨意和不甘。“报警啊!叫救护车!”他猛地吼出来。我打完120和110,让他下楼去陪他妈,我则拨开人群,上了五楼。江优担心地望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敢一个人去五楼,找那个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下楼的渣滓。在四楼楼梯口,有一大堆生活用品,破破烂烂,摔得稀碎。我挑了半根扫帚棍子,拎在手上,深吸一口气,怕他干什么,横竖是个渣滓。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当我找到江优家那个房门,走进去时,我爸只是安安静静地跌坐在地上。他手边是一滩血迹,一把带血的水果刀。我爸迟钝地掀眼看我,眼神涣散,“江灿夏……”我呆呆地看着他,手上的棍子滑下去。他在自己肚子上捅了一刀,还把刀拔出来了。他会死吗?他要是死了,说实话我可能会高兴。但可能也不会。“自己造的孽啊……”他叹息着,又突然弓腰,开始咳嗽,嘴边抹开诡异的笑容。“江灿夏,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我就知道!”他发疯似的,瞬间跳起来,向我发难,他捡起刀,朝我冲来,“你跟那个贱女人一起去死吧!”我发誓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让我对他感到悲哀、毫无希望。锐利的刀尖迫近我喉咙。“警察!举起手来!”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后方响起,我遽然抬手,格开他的刀,然后迅速弯腰,退开,下一秒,三四个警察涌入,三两下把他摁住了。水果刀落地,清脆地响了两下,然后彻底没了声响,像极了刚才掉下楼的女人。我和江优去了一趟警察局,做完笔录,已是六点多。警局外还有一盏灯,暗沉沉的天空飘着雪,不大,风却十分冷,刮得城市变成了冰窖。我裹紧棉袄,侧头瞟江优,他失了魂似的,脚步轻飘飘,没有表情,嘴唇发紫,身上是一件蓝色毛衣,颜色淡,应该是太旧了。“江优。”我咳一声,停下步子。他慢两拍停下,随后开始发抖,一语不发。“你想哭就哭吧。哭一哭就没那么难受了。”我只能说。江优蹲下身子,抱起脑袋,看起来很无助。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几分钟,他说:“下午眼泪已经被哭干了,我哭不出来了。”“哥,我该怎么办?”他抬头问我,眼睛里有一丝很浅的光亮。我知道如果我说“不知道”,这光亮就会即刻熄灭。“你先搬来我这里,剩下的事情我解决。”说完,我给池树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江优想了很久,才点点头。我其实不是多善良的人。但我这样做,确实是因为同情。就像回到了以前的自己。我选择了拯救。池树很快开车到了警局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讶异地看着我们。他过来悄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示意他晚点说,将江优送上车,我把池树拉到一边,“他家里有点事情,要住在我那里,不知道要住多久。”“好。”他瞅了车里头一眼,只是说,“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别勉强。”“行。”我碰碰他手背,“走吧。”我爸走狗屎运,没有死,在icu病房待了几个星期,然后滚去了监狱。江优妈妈摔下去后当场死亡,进icu病房的机会都没有。葬礼冷冷清清,生前死后,都只有江优挂念。江优向班主任请了两周假,去筒子楼收拾东西。我和他一起去的,上次围观的那些人一见到他,立即指指点点,但又不敢走近,脸上是八卦与嫌恶。破屋子地面的血没清理,早已干涸,凝固成一团黑紫。水果刀没了。几件烂衣服随意地扔在柜子上。柜子表面一层灰。细碎的日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洒进来,光柱里有灰尘飞舞,一切显得很久远,好像这个屋子里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