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炉传来暖意。裴夕舟听着她的声音,任她将自己?拉进屋中,眉眼总算透出几分松快。两人这一闹,竟比林观南先?一步进屋。他缀在后方,视线落在梅长君与裴夕舟交握的手上,又轻轻滑开。主?屋不大,布置清雅。林观南将热茶奉上,便自觉地站在裴夕舟身前,等?他询问。“禁城令同城中病症有关?”裴夕舟端坐上首,恢复了无波无澜的神态,微沉的嗓音显出几分压迫之感。林观南点了点头,道:“城主?发现,此次风寒之症到?了后期,会有传播的趋势,为谨慎起见,便让百姓们减少外出,并以白布覆面。”“仅仅是风寒吗?”“医师诊断便是如此。”“今日还有百姓不知?情况,准备出城……禁城令是城主?今日才?下?”“是。”“城主?也染了风寒?”“……是。”“约莫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几日前。”“我们可否探望?”“城主?患着病,为国师安全着想,还是……”裴夕舟一连串快速问下来,一声比一声冷沉。林观南低着头相答,额间竟起了薄薄一层汗。有几个问题答得?迟疑了……裴夕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是后期才?会传播么?”“距城主?患病只有寥寥几日,我们隔着一段距离相见,应当无碍?”“国师所言有理?……只是城主?病中昏沉,想必也答不上什么。”林观南抿了抿唇,道,“如今城中之事皆由观南负责,国师若有什么指令——”“不对。”裴夕舟将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放。青瓷扣在楠木桌上,只发出低沉的一声嗡,但?这并不算重?的声音和同样清浅的“不对”二字将林观南的话?生生截断。如何不对?林观南回忆着先?前一连串回答,眉心微拧。裴夕舟静静地看着站在下方的林观南,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他望向坐在身侧的梅长君。两人对视一眼。梅长君沉着眸,看向林观南的视线带着凉意。她缓缓启唇。“既然?城主?病重?昏沉,今日如何下得?禁城令?”人生何处不相逢(六)原来是时日上的破绽……林观南缓缓转向梅长君,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变。“您说笑了。”他薄唇微动,语调平缓,“下令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虽然?城主意?识昏沉,但草民今日去拜见时,城主吩咐一声的力气还是有的。”“是吗?”梅长君嗓音清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吩咐一声?的力气还是有的……这?话说得轻巧。若她不?是前世那个摄过朝政的长公主,只是区区一个尚书府的千金,或许就会信了?这?番说辞,以为小城中的禁城令只需城主一人?同意?。但可惜,有着前世记忆的梅长君对大乾地方政令的流程了?如指掌。裴夕舟也同样如此。他淡淡看了?梅长君一眼,只当顾珩同她说过细节,因此能够如他一般察觉林观南话中的异样,附和道:“封禁城池这?般要事,崧城作为附属小城,其城主应当亲自前往主城,请求上级下令才是。”他们看起?来与自己?同年,一副京都中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派头,为何对地方之事如此了?解?终是大意?了?……林观南心中暗叹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他连眼都不?眨,盯着裴夕舟诚恳地道:“事出突然?,且江浙本就动荡许久……国师久居京都,不?知地方政令,也是有的。”梅长君撑着头,看着他继续挣扎辩解。“若国师不?信,我这?便去城主处通传,拿来印信给您一观。”林观南一边淡声?说着,一边向外退去。他神色如常,只有右手?指尖在?轻轻搓捻着衣袖。又?在?撒谎……梅长君神色一变,从座位处起?身。“来——”林观南喉间一痛,双膝跪地,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被阻隔下来。“来人??”梅长君启唇轻笑,“见瞒不?过了?,便想差人?来将我们控制住?”“城主是不?是已经被你关起?来了??”梅长君下手?俨然?用力了?几分,指尖微微泛白,衣袖滑落一小截,搭在?林观南的颊上。“冤……枉。”是轻而破碎的气音。梅长君的手?略微一松,林观南偏头避开她的触碰,薄唇紧抿。“冤枉?”梅长君冷冷一笑,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林观南下颌紧绷,刚想继续答话,便被她强迫地扭过头来:“你想好了?再回答。”他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她的双眸。冷寒若冰,又?透着掌控与气势,如同深黑天幕上的碎星,能将人?灵魂吸入一般夺目而危险。林观南呼吸一滞,卷翘的长睫突然?动了?一下。“我不?管你们崧城的弯弯绕绕,但禁城令一定有翃都的手?笔……”梅长君的声?音有些低,说完手?中力道加重,冷冷弯起?唇角,“我要知道这?是谁的意?思?”如果该命令与提前知道时疫的顾珩无关,那或许整个时疫之事,都不?仅仅是简单的天灾了?。林观南挣扎无果,反倒放松了?下来。“草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语气很谦卑,拼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浑不?在?意?的挑衅。“不?说是吧?”梅长君的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冰冷,威压在?顷刻间铺散开来,纤手?微收,仿佛一根无形的绳索套住了?林观南的脖颈。而此刻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林观南却仿若毫无所感一般,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前世可没?见他这?般胆大……梅长君担忧翃都的内情,唇角微抿。她顿了?顿,抬手?便将林观南束发的玉簪抽了?出来。“既然?不?愿说……”梅长君捏着玉簪的手?微微用力,尖锐的玉便刺破那层层叠叠的白锦,毫无阻拦地抵在?他的肩头。林观南感受着玉簪的凉意?,微微阖眸,牙关紧咬。靡丽的血珠浸染了?他的衣袍,在?一片素白上开出灼灼嫣红。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裴夕舟眸光闪了?闪。再次确认了?一件事情——是她。前世那个戴着白玉面具,巧笑嫣然?,下手?却极为精准狠辣的小姑娘。他缓缓走到梅长君身边。玉簪隔着衣衫滑动,刚好抵在?了?林观南的咽喉。“再不?说,划破的就不?只是……”尖端没?入。刺痛感传来。林观南仰头看着她,眸子因疼痛含着浅浅水光,但波光之下仍是凉的。鲜血灼热,心跳却平稳。“长君……”裴夕舟突然?出声?。他看着衣衫染血的林观南,微微摇头道:“此法对他无用。”虽然?看着林澹在?梅长君手?中受伤,心中确实有几分痛快……但前世的账没?有理由挪到今生来还。而且,前世林观南早已证明,若他想隐瞒一桩事情,即便无数重刑加身,对方也是徒劳无获。他侧头看了?眼梅长君,声?线缓了?几分道:“不?若直接将他抓了?,一路带到翃都,等见过顾珩,一切便都分明。”“竟这?般能忍?”梅长君蹙眉看着林观南:前世他不?是很怕疼么?在?外头受了?点伤都要回来说上几句。她叹了?口?气。“也罢,那就绑他去见兄长。”梅长君目光在?屋内转了?转,打算寻个什?么将他束缚住,并未看见林观南在?听?到“兄长”二字时骤然?惊动的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