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着?,时?间仿佛突然静止,除了桐花落地?之声,天地?万物刹那归寂。“殿下?”他启唇唤道,声音些许沙哑,如同谪仙沾了几分凡尘气。自从梅长?君被封县主后,他有时?便?唤她殿下。梅长?君提过?几次,便?习以?为常地?接受了。“……嗯?”裴夕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可眸光却依旧沉沉。“你有许多日子不肯见我了。”梅长?君愣了愣,错开目光:“也没有……”“我今日不是来了么?”她随他走入院子。位于正中的桐树下,是一个雅致的石桌。裴夕舟安静地?走过?去,为她斟上一杯清茶。梅长?君道谢去接,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你让刑部将顾尚书带走,是为了护他吧。”她双手捧着?茶杯,轻声道,“尚书年纪大了,因江浙战事落得满身伤痛,请军医开了许多膏药,堆在?城主府中,多得能开铺子了。沈党的名头可真是够重,莫须有的事就想抹去安定一方的功劳……”“如今你掌着?刑部,可不能让他们冤枉忠臣。”裴夕舟专注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轻轻应了一声。他将刑部最新的审查情况递给梅长?君:“我已令他们加快速度了,不出?三日,就能还顾尚书清白。”梅长?君细细看完,对?他展颜一笑:“多谢。”“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整个人都很安静清冷,眼尾却渐渐泛红。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萦绕在?梅长?君心?头,仿佛有什么事情正要脱离掌控。她垂下眸,从袖中取出?簪盒,打算速战速决。“今日前来,除了想问?问?顾尚书的情况,还有一要事。”清浅的声音伴着?桐花被风裹挟至裴夕舟耳畔。“有一物,我思来想去,还是还给你为好。”风声呼啸。凝脂似玉的桐花簇簇摇曳,四散而下,在?微暗的天色中宛若暮雪飘零。她将簪盒缓缓打开,他亲手雕刻的玉簪静静躺在?其中,被飘落的桐花埋葬。裴夕舟凝视着?玉簪,站在?漫天桐雪中惨淡地?笑了笑:“为什么?”“这玉簪花样与时?兴之物不同,应是你自己刻的吧。”梅长?君低声道,“亲手所制,如此珍贵,应当留给值得你等待的人。”而不是给一个已经不再期盼玉簪的她。裴夕舟垂着?眸,面?上笑容暗带自讽:“可若你就是那值得等待的人呢?”他向前一步,轻轻握住梅长?君的手腕,眸色执拗:“长?君可还愿意收下——”“它不属于我。”梅长?君摇了摇头。玉珠、玉摆件、玉香球……他赠过?她太多亲手所制的玉器。除了玉簪,唯独玉簪。“若是这个原因……”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收紧。裴夕舟垂眸看着?她片刻,忽然浅浅笑起来。“它是属于你的。”这一句所含的叹息意味太过?浓烈,梅长?君对?上他深沉的眸,恍然间有种要被纳入其中溺毙的错觉。天色逐渐暗沉,乌黑的云海四处飘动,地?面?越堆越厚的桐花是昏暗小院中仅有的亮色。他松了她的手,将玉簪取出?,缓缓跪下。“一直都是你的。”“殿下。”他抬眸望着?她,声音低哑。“长?公主殿下。”“或是……梅林中的小姑娘。”……簪盒落在?玉石砖地?上。只此一声,清晰、清脆,却更衬出?了此刻令人心?悸的静寂。梅长?君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连近处呼啸的风声都仿佛飘远,唯有自己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他唤她什么?长?公主殿下……他知道她有前世记忆了?不对?,不仅仅是长?公主,他全都知道了。过?去她不止一次想过?,若光风霁月的国?师知道她曾是双手沾满鲜血,剑下亡魂无数的杀手,是恶劣的,一直想把光亮浸入沉沼,给他设了陷阱伤他诱他的梅林姑娘,他会?怎么看自己?不喜,厌憎?那时?少年国?师初入民间,就被她骗得几经“磨难”。得知罪魁祸首是谁后,他却仍是一派平静端方的样子,反过?来助她劝她。遇到?这般神奇的人物,她玩心?顿起,勾勾缠缠不愿放他离开。后来他寻了机会?脱身。她气了许久,又在?猎场遇见濒临死亡的他,却还是忍不住转了剑锋,把他救起。回到?皇宫后,她得了崭新、高贵、不染尘埃的身份,学着?去做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长?公主。好不容易有了再次结识他的机会?,她便?费心?瞒了过?往,不愿染了他一片山高雾浓的旷远。再后来,两相渐远,她也没了心?力,没了谈起旧事的欲望。直到?如今,从承天书院起,她又骗了他多次,次次接近,几乎都带着?目的。梅长?君自认不是月皎风清的至纯至善之人,也从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更何况,他们之间横亘着?浩如烟海的两世牵扯,实在?说不上谁欠着?谁。敢露出?一丝厌憎的表情试试?她一边想着?,一边故作镇定地?望向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承认了。天光映着?他面?容苍白,几无血色。可与她想象中的所有神色都不同,裴夕舟竟缓缓笑了起来。那双望着?她的痛红眼眸,带着?浓烈的,劫后余生般的炽盛与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仿佛所有的深暗往事都再度重临,可沉雾却散,便?见得了光和亮。梅长?君有那么一刹的茫然。她抿了抿唇:“问?你话呢。”裴夕舟仍保持跪着?的姿势,仰头看着?她,低声道:“午后牢中,问?了顾珩‘迦引’。”原来纰漏在?这里!该对?好口供的……梅长?君暗暗道了一声失策。她搭着?眼帘,缓缓道:“那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知道她与他前世相爱相知,然后渐行?渐远。裴夕舟低头望向手中的玉簪,又用拿着?玉簪的那只手去够她的衣角。“是,你就是因为玉簪暴露的。”梅长?君看着?紧紧捏着?她衣角的手,声音渐渐冷下来。“我才不稀罕你刻的玉簪,”她后退一步,却挣不开他,“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要不是,要不是为了墨苑的解药,书院中我才不会?——”“我知道。”在?等梅长?君来裴王府的几个时?辰里,过?往许多疑惑与细节都渐渐理清。但他却感到?万分庆幸。“你知道什么?乱求的姻缘,意外的相逢,裴首辅掌领天下,怎么就不知道放手呢?”大抵过?往的纠缠太过?痛苦,生长?着?一层又一层尖锐的荆棘,刺得回忆之人竖起浑身的防御,只想逃离。“我只是不知道她是你。”裴夕舟恍若未闻,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猎场大火之后,我寻了好久,只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寻到?半截破碎的白玉面?具。”“我说过?要赠你一枚簪子的。”梅长?君后退的动作才慢慢停了。“你那明明是被我诓了,为了脱身时?哄人的。”“不是不愿在?我身边多留吗?”裴夕舟哑声道:“是我的错。”他回想,那真是他二十余年里最单纯、最傻气的时?候。明明一开始便?动了心?,偏偏自矜到?让人生了误会?,然后在?生死一线被救,活了命,丢了她。后来,他好像也没有太多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