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远远地坐着,扬声冷笑道:“这有什么怪的?果然天底下的乌鸦都是一样的黑,亏得人家说大家子的公子哥最是规矩不过,不想竟是这么一堆下三滥。据我说趁早别叫姽婳社跟酬王社比了,一个个瞧着人五人六的,满肚子都是肮脏心思,不定怎么在背后议论姽婳社的女儿们呢。”
“他们胆敢议论郡主?这还了得?”探春一挑眉毛,原本也该走的,可是既然迎春、林黛玉要给平儿出头,她少不得要说一句,站起身来,就冲外头说:“姐妹们,咱们走,向琏二奶奶那告状去,就说知道咱们在,赖大那好儿子特地领了人来戏弄我们呢。”
“走,咱们这就走。”鸳鸯等跟着探春虚张声势。
果然那赖尚荣打心里瞧不起平儿,偏又怕平儿去王熙凤那告状,连连求饶道:“好姐姐,千万替我跟姑娘们求求情,一时喝多了酒,冒犯姐姐了。”
平儿不想管赖尚荣,叫王熙凤好好收拾他,也叫他认清楚自身的斤两,就道:“林姑娘体弱,已经昏过去了。”
“胡说,大妹妹身子骨硬朗得很。”迎春嗔了一句,望着林黛玉一笑,“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都是些出门扯淡回家困觉的纨绔罢了。”
林黛玉随着一笑,想起那个字迹放达,坐在亭子脚下听她跟湘云、宝钗吟诗作对的马夫,就道:“如此说来,这些人倒不如一个马夫。”
“什么马夫?”迎春纳闷地问。
林黛玉笑道:“那一日瞧见的,我瞧他那字迹不凡,私心里倒以为墙外头的那些,都不如他一个寒门子弟。”
迎春纳闷林黛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哪里瞧见的马夫,就随着林黛玉并探春、惜春等人向前院去。
平儿忍辱负重地隔着墙壁道:“诸位回去吧,妾出身卑微,随诸位取笑就罢了,这边姑娘们还在,仔细闹出事端来。”
赖尚荣先前听见“琏二奶奶”四个字,就醒了酒,心知领着这群世家子弟吃喝嫖赌都可,唯独不可带着他们犯事,不然就全是他的过错了,忙哄着众人走。
柳湘莲满脸的羞恼,见冯紫英看他,便道:“冯大爷看什么?”
“为何偏偏挑中你做筏子敲打我们?”冯紫英揉着手腕,倒不以为迎春是针对柳湘莲,毕竟那些话多半是骂他们一伙人的,只是迎春怎么知道柳湘莲跟赖尚荣要好?若非柳湘莲的缘故,他跟赖尚荣也不能熟悉了。
柳湘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莫非是因为桃萼的缘故?”
“……桃萼卖到哪里去了?”冯紫英蹙眉。
柳湘莲紧紧地抿着嘴唇,被冯紫英看得脸颊有些微微烫。
“罢了,这是她的命。”冯紫英皱眉,毕竟是当初年少时,煞费苦心替柳湘莲追回来的丫头,瞧桃萼不知飘零到哪里去了,忍不住喟叹一声。
柳湘莲越地羞赧,才安慰自己女儿家头长见识短,不必在意她们的话;又觉莫非离开了这堆酒肉朋友,他在世人眼里,就只剩下一张脸了?
冯紫英拍了拍柳湘莲的肩膀,望见一时喝多了酒也被叫来的北静王忧心忡忡地不言语,便上前道:“王爷……”
“本王,怕明年就要娶妻了。”北静王蹙眉,仰头望了一眼青天,昔日不大明白皇帝好端端的龙袍不穿,做那庄稼汉装扮做什么,如今,反倒有些明白了。料想那一天他坐在亭子脚下,栏杆上的闺秀是没瞧见他的脸的,如此说来……
冯紫英笑道:“王爷娶妻,也要人帮衬着买屋子不成?这么着,我放下一句大话,包下一所屋子。”
赖尚荣跟着谄媚道:“小的也包下一间屋子。”
“胡闹什么?”北静王嗔了一句,也没心思再随着赖尚荣等人去胡吃海喝,低着头走出一截路,忽然叫了冯紫英骑马随着他走,寻了一间酒气招展的酒家,点了四五道小菜,推杯换盏后,对冯紫英道:“你可知道贾赦、贾琏父子新近在做什么?”
冯紫英轻轻地摇头,好半日笑道:“虽不知道,但贾赦这老东西难得精明一回,我瞧他们家早先门可罗雀,如今宾客盈门呢。”
北静王见冯紫英还不知道,也不说破贾赦、贾琏父子那很先见之明地放官吏债的事,毕竟贾赦这难得一回的精明,可是深得君心呢,踌躇着道:“怕我一人进门,那贾赦诚惶诚恐地只怕不敢,你替我劝说他一通,领本王进贾家做马夫。”
“马夫?”冯紫英一怔。
北静王微笑着点头,虽觉自己这般去试探人家女儿,就好似那薛平贵衣锦还乡后还要试探王宝钏一般委实可憎,但想着若不用这法子,怎能试探出她的真心?
冯紫英一时不解北静王的意思,疑心北静王怀疑贾赦藏奸,却又觉得不像是这么回事,冷不丁地想起隔着墙那莺莺呖呖的女儿声,忙告诫北静王,“王爷,贾赦那女儿身份特殊,王爷最好不要去招惹她。”虽是庶出,但好歹是皇帝的干女儿,谁知道皇帝哪一会子就记起人家来了呢?
“不是她。”北静王疑惑冯紫英怎地一开口就提起迎春,抿了一口酒水,笑道:“难怪本王不在,酬王社输得一塌糊涂,原来如此。”
“这也不是这么回事,”冯紫英摇了摇头,“实在是因为除了我家中两个姐姐,除了小郡主,见得最多的姑娘,也就是她了。”
北静王瞧冯紫英眼里果然并没什么波动,疑心冯紫英也爱那文静的女儿家,对姽婳社女儿望之却步,好生叮嘱了冯紫英一通,先回了家去,次日早朝后,因皇帝也有意出来,便随着穆老三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跟着冯紫英进了一等将军府,便由着贾赦诚惶诚恐地陪着,先向那马厩里走了一趟。
因贾赦太过诚惶诚恐,穆老三便打了他向西山去,捧着草料喂过了马儿,因听说迎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酒菜送到偏厅里,便领着北静王向偏厅去。
迎春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裙站在偏厅里布置碗筷,虽不知道穆老三为什么忽然要来她家喂马,也只管殷勤地奉承着。
穆老三落座后,瞧迎春今儿个没骑马,因血气好脸上依旧红扑扑的,心道难怪南安老王爷一把年纪娶了那么个年轻的太妃,他年轻时到不知道爱动的女儿比那一坐半天不动身的可爱得多。
“干爹,你常常,这是用荔枝核烧火做的荔枝肉。”迎春替穆老三夹了一筷子菜。
穆老三尝了一口,笑着点头,便问迎春:“新近可还骑马?”
“郡主说要打得酬王社落花流水,每日都要练习呢。”迎春搁下筷子,便先后退。
北静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听说,马厩里有一匹白马,是林姑娘的?”
“是。”迎春迟疑了一下,纳闷北静王忽然问出这话做什么,依稀记得书里贾宝玉曾说北静王的妾死了也要吊丧,且北静王莫名其妙地送了蒋玉菡一条汗巾子,只觉他也不是个什么正派人物,于是听贾赦说这马夫是北静王后,因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来的北静王是林黛玉的人,下意识地巴不得北静王离林黛玉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