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树木好奇的问道:“燕先生对皮影竟然这么感兴趣吗?”
燕时洵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是郑师傅你还是白师傅,传承了这么久的文化就此失传,实在是有些惋惜。谁愿意看到好的东西被摧毁在眼前呢?太可惜了。”
“因为,是时候了啊。”
郑树木说:“燕先生既然是驱鬼者,那应该也有家学传承或是师承吧?我还以为,燕先生会懂这种感受。”
“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文化,而已经脱离了时代的,或者存在的本身就象征着罪孽的东西……没有继续留存下来的必要。”
郑树木说这话时,就连脸上的皱纹都绷得紧紧的。
虽然他之前在谈及木工时显得尤为热情,看得出他是真心喜爱着自己的手艺。但是此时在说起让技艺失传,他却显得格外的冷酷不近人情。
比起理智,他更像是愤怒到极致后的压抑。
燕时洵抿了抿唇,因为郑树木的话,也重新想起了很多年前,还是滨海大学大一学生时的自己,在听到李乘云的死讯传来时,是如何的愤怒。
再理智的人,也无法永远都保持绝对的理智冷静。
只要是人而不是机器,就有着自己在意的事物和软肋。
而燕时洵曾经的世界里,唯一驻足的,只有李乘云。
不管是被鬼怪威胁了生命的委托者,还是身边的同学或邻居,于燕时洵而言,都不过是过客。
他很清醒的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太深刻,萍水相逢,一触即离。
但是李乘云不一样。
在那个集市上,李乘云笑眯眯的在还是个小少年的他面前蹲下来,从那一刻起,他有了家,也有了心安的归处。
燕时洵不可被触碰的柔软,是李乘云。
当李乘云的死讯传到他耳边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燕时洵想过要为李乘云复仇,可是李乘云殉身于自己所坚持的道,他明知道自己会死,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向着必死的结局前进。
除了将李乘云的尸骨安葬,燕时洵连能够为李乘云做的事情都没有。
李乘云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
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是在元宵节的那一天,李乘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燕时洵离开家前去学校的身影,拢着袖子笑着对这个弟子说,明年一定亲手给他做元宵吃。
明年一定。
一定……
从那之后,李乘云的死亡,成了燕时洵不可提及的痛,甚至因此而连带着将滨海大学也一并划入了不愿回忆的范围,只要稍稍想起,那时的情绪就会铺天盖地的蔓延上来。
在和张无病一起办完了李乘云的葬礼之后,燕时洵枯坐在无人的院子里,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过就此放弃成为驱鬼者。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迁怒。
但是他无法克制。
浓烈的悲伤之下,燕时洵甚至将他们所修行的道,也归入了李乘云的死因中,也有“要不干脆就让它失传吧”的想法一闪而过。
虽然他很快就收拾好的自己情绪,没有让自己动摇太久。
等再次回到滨海大学时,他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没人知道他曾经也有过那样痛苦和动摇的时光,甚至不理智的迁怒于李乘云死亡时周围的所有因素。
而现在,郑树木的话,重新勾起了燕时洵的记忆。
“我师父……是一位值得敬佩的驱鬼者。”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沉:“郑师傅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师承。在很多年前我师父死亡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要让导致了我师父死亡的这份力量就此失传,愤怒的不想让它继续传承下去,所有的孤本古籍也干脆一把火烧掉。”
“我师父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死,可是对我而言,在师父和其他人之中,我更想要我师父活下来。其他人又与我何干呢?他们没有教导爱护过我,我为何要保护他们?这不是正确的因果。”
燕时洵缓缓摇头:“但是我很快就发觉了自己想法的偏激。”
“师父死后,我就算是不想出师,也只能独当一面。那时候我还年轻,其实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学,毫无防备就要面对残酷的世界,再也没人帮我遮风挡雨,也没人会在驱鬼的时候,就站在不远处守着我,在我体力不支或者不敌的时候,出手帮我,再摇摇晃晃背着我回家。”
“有时候要面对的鬼怪太强了,远非那个时候的我可以应付的。但是,我身后只有需要保护的弱者,没有退路。”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在明亮的炉火映照下,那双本锋利的眼眸潋滟波光,眼神复杂。
在郑树木就像是蚌壳打开的蚌,露出他的弱点时,燕时洵乘胜追击,想要让郑树木在情绪被刺激的情况下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也因此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想要借此引起郑树木的共鸣,让他在共情的同时说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