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抄书,还是在我刚穿来的那一年。那书似乎犯了事,并没有付印出版,连父亲都差点跟着遭殃,幸好被当时在姑苏任上的林老爷——林黛玉的父亲搭救,父亲才有惊无险地揣着报酬回了家。
几年过去,这事怎么又被翻出来了?
父亲虽跪着,仍挺直腰板,站在前面的兵卒,倒好像矮他一头似的。父亲拱拱手:
“确有此事,但小民只顾照样写字,这书印的什么,也看不太懂。况且当日兰台寺大夫林老爷……”
那兵卒恶狠狠地打断父亲:
“什么林老爷,我没听说过林老爷!如今我们新上任的兰台寺大夫侯老爷,正要积弊……除弊……除旧迎新!”兵卒拽了两句文言,脑中空空说不下去了,“总之过去的冤假错案,都得重新彻查,一个也不能放过!”
父亲还欲再辩,兵卒扬手下令:
“给我搜!角落,妆台,斗柜——各处都要细细地搜!留五个人来看着这些人,给他们上绑!”
一部分小卒领命去了,霎时间,房里就传来翻箱倒柜、瓷器碎裂的声音,我想要起身去拦,早有一个小卒过来反剪我的双手,把我几乎绑成了个粽子。
下令的兵卒懒得去翻找,且靠在树下乘凉。
他剔了一会指甲缝的污垢,又开始剔牙,我看得想吐。“呸呸呸”了半天,想是剔无可剔了,他才慢悠悠地问父亲:
“你既去抄书,想必识字吧?”
父亲点头道:“我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孔孟之道……”
兵卒听了两句,就不耐烦了:
“住嘴!叫你说这些了吗?你既识字,你可知道你抄的什么?”
父亲垂了头:“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诗文集子,取唐时李太白……李太白‘举杯消愁愁更愁’之意,这名字就叫做《断水集》——”
“大胆!”
兵卒走上前来,照着父亲的胸膛踢了一脚。父亲身子摇晃了几下,坚持着没有仰倒在地上。
兵卒用手作凉棚遮住眼睛,似是乍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觉得刺眼,又退了回去:
“还说自己是读书人呢,你没听说过‘仁者乐山’的下一句?当今圣上十分英明,是为智者,故而姓‘水’。义忠亲王,那是哪门子的亲王,一个封号都被褫夺的罪臣罢了!他这集子叫这名字是何意?是谋逆之意!你替人抄这种书,可不就是为虎……为虎作……”
这兵卒拽不明白,又偏偏爱拽,成语就在嘴边说不出来。他有些羞恼,最后找了个自以为的近义词:
“你可不就是狐假虎威!”
如果不是被迫屈辱地跪在这里,我可能都要被他逗笑了。
兵卒满足了自己把人训成孙子的欲望,满足地眯了眯眼,又把手指往嘴里伸去。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罢了。官位更迭,不知经手印书的哪个人触了新上任老爷的逆鳞,害得所有人都要被重新查处。可叹我父亲不过抄书糊个口,却为何遭逢这样的赶尽杀绝?
我被绑得结结实实,汗水沿着我的侧脸滑下来,奇痒难耐,我都没法用手去抹一下。
此刻我深恨自己没穿到隔壁奇幻频道,否则还不几个独门心法、暗器,就将这些虾兵蟹将收拾得跪地求饶?
苦中作乐,我想象着面前这个鼻孔朝天的兵卒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做什么鬼脸!”
后背火辣辣地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马鞭。我“嘶”地倒吸一口气,母亲已经尖叫出声。
“她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官爷你要打就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