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远处时时吹来的海风,挟着潮润的热意和浓重的腥气。
登州城内,早已亮起万家灯火。大街小巷,人影晃动。
万花楼里,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又到了一天中的热闹时候。只有后院不同往常,仍是一片安静。房门紧闭,窗户漆黑一团,两名侍卫还木头一样地立在那里。
海边码头,冷冷清清。附近的一片水面上,稀稀落落的,停泊着约莫二三十艘船只。海浪轻拍,发出微微的咯吱声。几名官兵守在岸边,没精打采的,同那些灯笼一样黯淡无神。
风声在耳,粼粼的水光跃动不止。
忽然,几只鸟自林中飞起,接着响起了阵阵马蹄声。几名官兵不觉同时直起了身子,向着那边看过去。
就见绿柳丛中,白沙道上,一前一后,奔出来三匹马。马上之人,都是一色的官兵打扮,转眼即到了近前。
“什么人,还不站住!”带头的官兵迎上前去,冲着来人喊道。
那三个人下了马。最前面的一人长脸大眼,身形魁伟,举手投足间,很有些武人的豪壮气势;身后紧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人,却是满脸的书卷气;最后面则是一个敦实强壮,眉毛粗粗的青年汉子。
“这位爷,辛苦!”那长脸汉子丢下缰绳,走到头目身前,笑着拱拱手。
那头目上下打量着对方,却不还礼,只是问道:“这位兄台,敢问来此何事?”
“哈密将军有令,要在下将呼大人的那艘船带出去,另有差用。”长脸汉子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面铜牌,递了去。
头目满脸疑惑地接了过去,先瞥了几眼;又转身走到灯笼底下,就着并不太明亮的灯光,反复看了好几遍。
他点着下巴,像是在琢磨什么,一面将铜牌递了回去:“哈密将军怎会用这个发令?”
“哈密将军在万花楼,早喝得大醉,写不得文书,情急之下,只好用这个了,”长脸汉子哈哈笑着,将铜牌收入怀中,“你还不知道吧,哈密将军识不得几个中原文字。”
“你说的船,可是扣押的呼庆大人的那一艘?”头目点点头,又问道。
“不错,正是那一艘!”
“哈密将军为何要用那艘船?”
“这个在下不知。。。。。。”长脸汉子抬眼看看,犹豫了一下,“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多问!”
“哼哼。。。。。。”头目哼了两声,脸上显出不屑的神情,“那哈密铁一上船就吐个昏天黑地,要艘船作甚?”
长脸汉子听那头目竟然直呼哈密铁的名字,不禁有些诧异。他轻轻点点头,答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了,奉命行事而已。”
头目低下头去,没再说话,心里却暗自嘀咕。
原来这头目是呼庆的旧部,当年随呼庆一同降了大齐。
这头目本是宋人,很有些血气,爱管闲事,投降大齐是一时窘迫,实则不情不愿。来到军中,更时常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贬齐扬宋仇金,惹得大齐官员很不高兴,要拿他把柄处治。多亏呼庆出力照拂,上下遮掩,这才少了他许多麻烦。
呼庆身死,这头目心伤不已。他素知呼庆为官清廉,想来不会积下多少家财,留下孤儿寡母,日子定然不怎么好过。而他自家也无更多积蓄,帮不上忙,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
船只被烧,呼庆自尽,登州水军名存实亡,实际已作鸟兽散。水军的兵士们像没了爹娘的孩子,被人使来喝去。这头目也受命,带人来这码头看守船只。
头目无意间听说,被扣押的船只里面,有一艘是呼庆的,便动起了心思。盘算着想个法子,把船偷偷弄出来,交还给呼庆的家人。
不成想,还没琢磨出个稳妥的路数,哈密铁就派人来要船,恰恰就是呼庆的这一艘。
“是那一艘啊,”头目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是呼大人家的,说不定要还给人家,你还是换一艘吧!”
“这可不行,”马扩答道,“哈密铁将军指名要这一艘,特意嘱咐过了。”
“这里的船多的是,换一艘不行?”
“不行,真的不行!”
“你偏要那一艘?”
“说的不错!”
“就要那一艘?”
“对,除了这一艘,别的哪一艘也不可!”
头目听到这里,心中颇有些不快,言语间也就多了几分火气。
“既然这么说,那么,这船,你们不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