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达的目光越来越重,重到最后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把视线调去客厅墙上的那副全家福油画上。
油画上杨佳茵纯真无邪的笑容,再次刺痛了杨宪达的心。
他的目光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在眼前的蒋捷和油画上的杨佳茵之间来回打转。
转到蒋捷这,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脸都瞪出一个洞来。
杨宪达想看看这个时隔二十几年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刚毅的脸上有哪一处像自己。
杨宪达在他的脸上,看出了蒋唯年轻时候的影子。蒋唯年轻时候就是这样,有一个圆润包裹的水滴鼻。山根耸立,非常具有攻击性,是一种凌厉的美。但顺着山根一路畅达而下,鼻头却极其讨巧温润,形状像一滴欲坠未坠的水珠那样温柔。
外貌上的相似,让杨宪达对于蒋捷是蒋唯的儿子不作他疑。再合计一下蒋捷的年龄,心中已经差不多断定这个是自己的儿子不假。
可佳茵呢?佳茵是他和任敏四方求子,从结婚开始足足折腾了两年多才得来的孩子……杨宪达的目光转去油画上的女孩那儿。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佳茵对比起蒋捷,确实更像自己。杨宪达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找不出有什么过分相似之处。
如果蒋捷早几年来这里和他相认,杨宪达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蒋捷赶出去。
他有自己的三口之家,这些年对任敏和任敏的家人毕恭毕敬,不会让蒋捷的出现,轻易摧毁掉他苦心经营的家庭。
杨宪达太清楚了,在任家人那里,只有任敏和佳茵是自己人。就算他已经和任敏结合二十年,但任家人永远不会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这种差别对待,杨宪达从二十年前体会至今。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岳父已经退休,任敏的大将爷爷早已作古,而他杨宪达在任家人面前这么多年熬的跟个孙子一样,终于把自己熬成了一个京大系主任。大大小小是个官,并且手握实权,系里的内务基本他说了算。要是往后再跳脱一些,跃出高校体系去往教育部,官运亨通的话,退休前最差也能混到一个部级干部。
在杨宪达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两个遗憾。一个遗憾,任敏在和他结婚之前处过对象。在他和任敏还没开始处对象的时候,任敏就和他说过这事,杨宪达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的,但事实是他和任敏结婚的头一晚,躺在一张床上做完那事儿,没看见任敏为他落下处子之血,杨宪达心里就对任敏轻鄙了不少。另一个遗憾,就是他身为家里的长子长孙,却没能为家里延续香火,生一个儿子撑起宗族的门面。虽然他有弟弟,但弟弟的儿子,在嫡长系这一脉的延续上,始终差了点意思。
第一个遗憾,这么多年虽然从没说出口,但始终是一根刺一样,扎在杨宪达的心里。杨宪达甚至小肚鸡肠地去打听睡了任敏的杂种前任都有谁,可惜打听完,发现这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杨宪达一边觉得自己窝囊至极,一边却要在任敏那装作野心勃勃地交公粮,过程一度令他十分沮丧提不起兴致。
为什么结婚两年多,任敏一直没怀上,杨宪达觉得这里头的责任他至少得占一半。很多时候,做着做着,想起任敏曾经也和别的男人有过这样的鱼水之欢,他突然就会失去兴致。别人睡过的女人,让他从心底里觉得膈应。尽管对象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神,但被人睡过那么多次的女神,让他觉得女神也不过如此。这种下作的女人,甚至没有自己班上的女学生来的清纯干净。
另一个遗憾,在历经千辛万苦才拥有杨佳茵之后,杨宪达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没有儿子,他就把振兴家族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侄子身上。女儿他会疼、会爱,在女儿面前,他永远是一个慈父的形象,但女儿担不了大任。
女儿娇蛮任性,任敏是严母,很多时候都是秉着望女成凤的心态去约束女儿。
从小到大,任敏逼着女儿去学钢琴、学芭蕾、练马术、击剑、打冰球……这些贵族运动和爱好,任敏费尽心力和财力让女儿去学习。这些兴趣爱好既小众又昂贵,很多时候想找专业领域的名师不容易,都是任敏靠着自己在北京的人脉,多方打听,才替杨佳茵争取来的。
可就是这样,杨佳茵很多时候一点都不买账。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魔鬼,一直逼着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杨宪达虽然也希望女儿优秀,但他心里太清楚了,除非招婿上门,否则这些就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在学习和培养兴趣爱好上,杨宪达并不像任敏那样对待孩子苛刻。也正因如此,杨佳茵从小就对什么事都惯着她的爸爸特别信赖。她不想练芭蕾,爸爸会假装以接送她上芭蕾班的名义,实则带她去吃肯德基,上海洋公园玩儿。
杨佳茵今年十七岁了,就连买个内衣,都是找爸爸一起逛内衣店,从来不找任敏。尽管她在任敏的高压“政策”之下,长成了一个世人眼里才艺双全,十分优秀的孩子,但她一点都不感激任敏那些年为她操的心、为她付出的那些坚持。
杨宪达不停在任敏为杨佳茵铺就康庄大道的过程中,拆砖拆瓦,背后领着女儿小动作频出。但杨宪达在女儿心中,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好爸爸”。
一个纵容女儿,“十分懂”女儿的好爸爸。
可眼下蒋捷出现了,这重新燃起了杨宪达心中,那份要振兴家族的“宏图大业”。
杨宪达甚至没多想,就认为:既然任敏已经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孩子都这么大了,又不能重新塞回肚子里。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蒋捷是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他需要,特别上了年纪以后,内心越发渴望有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长子。
杨宪达大约习惯了做一个慈父,在心里认定了蒋捷就是他的儿子之后,就很自然地摆出一副慈父的表情,询问蒋捷:“你从哪儿来的?你怎么知道上这来找我?路上累吗?”
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让保姆张姐都微微怔了怔。
这是把蒋捷当成佳茵来宠了吧?
蒋捷神情冷漠地说:“找你很难吗?你在京大这么出名,跟谁都能轻易打听到吧?我来北京不为别的,就是要给我妈来讨一个公道。杨宪达,这么多年,你心里对我妈有没有愧,你夜半惊醒,想起当年对我妈干的那些事,会不会觉得良心过不去?”
杨宪达一点都不想提蒋唯。在杨宪达的心里,蒋唯和任敏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一个心理不忠于他,一个身体不忠于他,这两个女人多多少少让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却命很不好,碰上的都是些有瑕疵的女人,让他抬不起头堂堂正正做人。
为了稳住蒋捷,杨宪达虚与委蛇地对蒋唯表示嘘寒问暖:“你妈现在还好吗?她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确实不容易……你是想我对你妈做出补偿?”
补偿的话,钱的事,家里基本上都是任敏在管大头,他自己只存了几笔不多的私房钱。看蒋捷穿衣打扮不俗,想必自己那点钱,蒋唯根本也不会放在眼里。
蒋捷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妈现在是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