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凌景深来到唐府探望老夫人,怀真因觉同凌林两人之间,素有些说不清的纠葛,且又觉景深此人“只可远观,不容相近”,于是有心躲避,便始终不曾露面罢了。
不料景深出门之后,左右看了一眼,便问丫鬟道:“应府的小姐可在此处?为何并不见她?”
丫鬟便道:“因先前商议给太太做饭的事儿,这会子姑娘大概在厨下。”
因见景深沉吟,便又道:“大人可是有事?可要我去请姑娘来么?”
凌景深因跟唐府素来交好,自然也便知道厨房在何处,当下道:“不必了,我自去看就是。”说着,便负手而去。
景深一路缓步而行,却见眼前亭台楼阁,处处眼熟,每一处都似有旧日记忆,只不知如今那人却在何处,此刻,竟更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且行且思,眼前一片绿竹掩映,便是唐家厨下,景深走过那片竹林,忽地听到有人说道:“太太想必是吃腻了那些滋补之物,更加上近来天热,越发饮食上不上心了。方才我同她提起要吃什么,她虽笑说什么都好,但我细看,她竟很有些倦慢之意,如今,倒不如用这梨子跟南北杏一块儿,炖一碗酸酸甜甜的鸭梨南北杏瘦肉汤倒是好,又清爽又滋润,太太必然是爱的。”
景深听着声音婉转清丽,微微一怔。
却又听厨下诸人都连连称赞,怀真复笑道:“各位别嫌我麻烦多事才好……那南北杏可别选了青皮的进去呢,留神太酸了,反伤了脾胃。”
大家都又忙称是,又叫怀真只管放心。怀真才道:“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扰了,有劳诸位上心了。”说着,便退了出来。
兀自有个管厨房的嬷嬷陪着送到门口,又叫她慢走,且留神地上。
景深因站在竹林边上,怀真又忙着同那老嬷嬷说话,一时竟没看到他,只一回头的时候,蓦地见到眼前有这么个人,顿时抬手抚胸,差点儿受了惊。
景深见状,才向着她一笑,道:“对不住,并不是有意的,可是吓到你了?”
怀真因在唐府许多日子,也习惯了路径、人物,因此来去身边并未特意带着丫鬟。这会子好歹镇定下来,便向着景深行礼,道:“原是我没有留意……凌大人怎么竟在这里?不是说去见太太了么?”
景深道:“方才已经见过了,因知道你在这府内,故而特意来看一看。”
怀真心道:“这又有什么可看的?”面上却垂了眼皮,因见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便道:“既然如此,且到前面说话便是了,大人请。”
怀真说着,便让凌景深。景深笑了笑,道:“何必同我这般多礼,若不介意,你也只唤我‘哥哥’便是了。”
先前,除了曾因小唐之事,两人闹得有些异样之外,怀真同凌景深从来都是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此刻见他这般说起,自然是因为成帝赐婚的缘故,所以叫自己改口。
怀真只垂着头,默默说道:“坏了规矩倒不好了,还是唤凌大人自在些。”
凌景深听了这话,便不言语。
如此两个人出了后院,正行到湖畔荷花池处,景深忽然道:“怀真丫头,我知道先前因为小唐跟*之事,你我之间,曾有些不快,只是过去的事,且由他去就是了,你是聪明人,切勿放在心上。”
怀真想不到景深竟会直接提起此事,略抬眸看他一眼,道:“凌大人说的是,过去之事,何须再提,何况此事原本跟我也并没什么关系,原是唐叔叔同你们之间的事,只要他并不放在心上便好,与别人没什么相干。”
景深听了,便又轻轻一笑,道:“你倒仍是维护着小唐,心里怕还是替他不平呢?”
怀真忙低头道:“这话不敢。”
此刻,湖面上便有两只水禽嬉戏而来,嘎嘎有声,水面随着划出一道道波痕,彀纹微荡开来。
景深歪头看了会儿,便说道:“明年,你便及笄了罢?”
怀真眉头微蹙,便垂首不语。
景深扫她一眼,道:“我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却是想不到,你竟跟小绝有这等缘分。”
怀真便转开头去,只做四处观景之态,景深窥着她的神情举止,心里微微一沉,本还想再说什么,心中转念,便又压下了,只微笑说道:“既然有皇上赐婚,我也只能祈愿你们两人早成神仙眷侣了。”
怀真越发不言语,景深却也不再多话,只一笑道:“既然你忙着,我便改日再来就是了,只是倘若太太好了,怀真得闲,却也可以去我们府上坐一坐,家中之人也都很盼着你。”
怀真听了这话,不好不理,就只是转身,向着景深行了个礼。
景深又深看她一眼,转身才自去了。
自从和亲的李代桃僵计被打乱,怀真回到应府之后,且也只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日来过罢了,如此想来,便把赐婚之事也抛在脑后,加上近来忙于照料唐夫人,更是无暇苦恼了,没想到凌景深登门拜访,竟又说了这些话,便掀起她心中那一缕忧思来。
因此一时倒并不着急回去,举步走到湖畔亭子内,便在石凳上坐了,低头看那湖面水禽游弋,却见那一对鸳鸯,时而追逐嬉戏,时而分开玩耍,时不时地将头埋进水里,顷刻似是累了,便游到那荷叶底下避暑,兀自嘴对着嘴,你替我梳翎毛,我替你捉痒,委实娇痴可爱。
怀真目睹这大好时光,半晌便叹了一声,此时此刻,竟觉着为人尚不如禽鸟自在,起码并没有那许多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惊心苦恼。
怀真在唐府内足足住了一个月多,唐夫人才大安了,虽是万分舍不得怀真,却知道她来了许久,只怕应公府内也是担心盼望的,因此不敢挽留,这日,应公府来了车马,便接了怀真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