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这月余不在府中,别人尤可,——应佩因为官职清闲,隔三岔五便还能去唐府探望,李贤淑自忖女儿去照顾唐夫人,自己去的太勤快了,显得多不放心似的,因此只十几天才去一次,倒也使得。
独有应兰风,因他一来工部事多,二来又不好贸然过去探望唐夫人,一天里总要问上几遍怀真如何,几时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回来了,一时喜不自禁,先着急来看瘦了不曾,又百般絮叨,嘘寒问暖。
其实怀真在唐府之中倒是觉着自在,只因唐府三房这边并无别人,唐夫人又是个最好相处的,底下的丫鬟们也都听她的命,每日除了操心太太要吃点什么东西之外,并没其他可忧心的,因此虽然听着有些辛苦,却并不累心,倒是比先前更长了一些。
应兰风握着手,虽然不好埋怨怀真自寻辛劳,却仍道:“我只以为去三两日便是了,若知道是住一个多月,如何也不肯放你过去。”
怀真便笑道:“爹怎么说出这偏狭自私的话来,叫人听了像什么。”
应兰风道:“我疼女儿罢了,再偏狭自私又如何?倒是要说你,就算小唐他对你曾有救命之恩,如今做到这个份上,也够知恩图报的了。唉,你这傻孩子。”说到这里,又想到小唐之事,怕勾起怀真的不快,因此倒也住了。
不料,应兰风只以为怀真去唐府乃是为了报恩,却不知怀真心中,竟是负疚而已。
原来,自小唐生死未卜,先前敏丽又曾说过那些话,怀真便自知,小唐先前主动领命前去沙罗,正是因为她的缘故,此事虽无法向小唐求证,却也是十有八九。
沙罗使者在京的时候,风起云涌,从提出叫她和亲、到小唐横空出世要求赐婚……而后从郭建仪口中得知小唐是误会了她跟凌绝……
想他唐毅,素日是何等沉静沉着的一个人,怎会自乱阵脚。加上怀真又自知前世小唐这两年并未出使沙罗,既然其他事情不变,那必然是因为她的事搅乱了心境,才阴差阳错领了这出使的差使罢了。
倘若小唐有个万一,岂不正是她的罪过了?因此知道唐夫人病了之后,怀真才不管不顾,亲自到唐府照料,看着唐夫人憔悴伤心之态,几次话到嘴边想要请罪,却终究又忍了下来。
怀真自回府中,倏忽又过几日,府内渐渐地听闻,说是老太君有意把谷晏珂许给应竹韵做续弦。
原来此刻距离许源去世已经一年多了,期间,谷晏珂虽仍在府中,却不再似先前一般亲近应兰风了,反倒是跟应竹韵颇有些“眉来眼去”。
只因谷晏珂生得很是貌美,又不似是许源一样刚强的性情,瞧来倒算柔情似水,别有一番风韵情态,应竹韵早觉着她“不比常人”,只不过当初谷晏珂对应兰风似乎青眼更多几分,且又有许源在,因此应竹韵虽然心里有几分念想,却是半点不敢透露出来。
没想到后来许源殁了,应竹韵瞧着谷晏珂的意思,却像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他有心勾搭,奈何许源才丧,不好做出来,如此两个有意无意地过了一年多,才终于透了点消息出来。
而自从上回应蕊之事后,李贤淑便疏远了谷家兄妹,且喜虽然谷晏珂仍在内宅居住,谷晏灏却不知为何,从那件事之后便搬出了应公府,竟是在外间另买了宅子居住起来。
偶然有一次竹先生来见怀真,同谷晏灏照了个面儿,事后竹先生对应怀真道:“此子面相不佳,乃是内藏奸诈阴险之徒,务必留心。”
怀真想到先前应蕊的事,虽然应兰风并没告诉妻女实情,应怀真却依稀猜到几分。
想她先前曾无意撞见应蕊鬼鬼祟祟出入花园,此后,又在花园中“偶遇”谷晏灏……如今回头想想:此中难免有些牵连在内。
而自那件巫咒之事后,应蕊便被半关在院中禁足,阖府上下对巫咒之举绝口不提,知道内情的也不过几个老嬷嬷罢了,都给应老太君下了封口令。
老太君也不再如先前一般“疼爱”应蕊,只淡淡叫李贤淑给她快些找个婆家,及早嫁了出去罢了。
又因应兰风也叮嘱过,李贤淑仔细看了半年,终究从上门提亲之人中选了个还不错的,同应兰风商议之后,便给应蕊定了这一家。
期间应怀真也曾去探望过应蕊,却见她对待自己,比先前越发地冷淡内敛了,应怀真见她如此,本来还想询问一番当初究竟是何事,见状也只好罢了。
倒是应佩曾反反复复问过几遍,对于这位长兄,应蕊还有几分动容,只是应佩虽不信她能狠毒作出那种巫咒的行径,但再问她是否有人指使,应蕊却很是坚决,只字不提。
只有一次,是在应蕊定亲之后,应佩前去探望,应蕊按捺不住,看似无意一般提起谷家兄妹,却是问应佩谷晏灏为何搬出府去之事。
因她掩饰颇佳,应佩当时并没留意,然而回头随口对怀真提起之时,怀真自然便留心到了,再加上之前种种猜测……然而事到如今,却只是一个感叹罢了。
正是七月流火,苦夏多雨,这一日午后,一阵狂风大作,雷霆闪电,惊得那些高树上的鸣蝉全都噤声,躲在树上瑟瑟发抖。
怀真午睡之中,听到雷霆之声,便懵懵懂懂爬了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去,却见风卷着一片黑云,妖怪出现似的从天边而来。
一声霹雳,震动乾坤,大雨倾盆而至,地上很快凝成一片水泊,怀真正呆呆看着,却见一阵狂风拦腰又吹来,那阵雨点竟像是千军万马的铁蹄踏落似的,在水面纷纷地砸出无数水滴坑洼。
怀真怔怔看了会儿,无端端心便揪起来,竟从这雨势之中看出了杀伐激战的阵意,一时便手捂着胸口,有些心惊肉跳。
因风卷着雨点,拼命乱舞,有些雨丝不免飞进窗内。吉祥便进来关窗,谁知竟见怀真站在窗前,衣衫单薄,被风吹得像是要临风而去似的,吓得忙叫了声,上前来把她拉到身后,一边儿埋怨道:“姑娘!怎么雨泼过来也不知道躲闪,打湿了害病可又不得了呢!”
又喝小丫头们道:“还不快拿衣裳来给姑娘穿着!一个个懒猫似的,这般没眼色!”
有个丫头忙忙地上前,把一件月白色绣花边儿的的褙子给怀真套在身上,伺候她穿了整齐。
怀真叹了口气,便冷笑了声,自念自怨道:“风吹吹就要害病,这身子还要她做什么。”
亏得吉祥并没听到,不然又得是一阵抱怨。
此刻窗户关了,室内更是幽暗了几分,怀真回过神来,便走到桌子前,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香料细看,因被风卷动,有些香便从桌上洒在地下,只是旁边展开的那本书却被镇纸压着,并不曾翻动,那一页却是写着“通灵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