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没想到他会突然那么问,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才幽幽说道:
“欺骗就是欺骗,虽非有意,但让他知晓,何谈谅解。若是为了自私己利,更是不值得为友。”她双目低垂,头一次不敢去看长风的眼眸,苦笑道,“所以,你若是不愿失去这个好友,只能尽力从其他各处去弥补。这件事,能瞒一时便一时,能瞒一世就一世。”
长风若有所思,内心矛盾。
谢遥所指之物,乃是那块朔方玄鸟令牌。
十年前在宫中养病之时,他曾误入长恭殿,当夜便在太医院被一黑衣人挟持,那人以刀抵着他颈质问长恭殿那人病情。当时他怕惹祸上身,便含糊其辞,未如实相告殿内之人不过一具尸身而非活人。
黑衣人不信,二人缠斗中,长风情急之下,掏出那块从殿内尸体上拿到的玄鸟令牌震慑。谁料惊动了宫中侍卫,他略施小计助那黑衣人脱逃。
那个黑衣人感激之下,自称名为谢遥,乃是朔方之人,当时并无自证,二人便约定,来日面见朔方之主都督李熙潮之时,便会将令牌物归原主。
他自然深知故荣王和李熙潮兄弟情谊甚笃。从宁州李炎逸身死,李熙潮数日悲痛万分,甚至引战不惜得罪各方军侯查出真相,便可见一斑。
可他,该不该把少时在长恭殿中看到尸身一事和盘托出呢?万一真是荣王李熙塘,那么朔方军,极有可能大乱,危及北境,牵连河西……
可李熙潮虽身居高位心意难测,但至少对他十分诚恳,甚至在宁州亲下牢狱,仗义指点迷津,更救他于水火。父帅亦是与他神交已久,视他为同气连枝的战友。
此事真是,有所为不易,有不为亦难。
长风沉吟间,不自觉已到了迎客厅前。
朔方都督李熙潮披着雪灰大氅立在石阶上,伟岸身姿溶于茫茫雪地间,真是临江仙一般风流的人物。
他颔首用丝帕掩口,咳嗽了几声,见到了长风一行人朝他行礼,便微微点了点头。
“都督可是有恙?”长风走近,见他脸色有些许苍白,似比宁州之时憔悴了几分,遂关切问道。
“无妨。偶感风寒,已好了大半。”李熙潮右手从大氅中伸出一展,示意众人入厅一叙。
“父帅领旨西征祁郸,特命我来支援灵州。”
长风侃侃而谈,将父帅与他布防的计划一一道来。
李熙潮静静听他说完,期间未置一言,只是悠然饮着茶。待长风言及崔氏的行军路线时,他停了停揾茶盏的手,抬眸望了一眼长风,发问:
“崔氏此行进攻有途二:其一,攻下郦州,便可经由灵武平原直入灵州;其二,翻越陇山,绕道宁州再取灵州。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不足以两处全力设防。你如何看?”
这个问题,长风一路上已想了许久。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也没有预测未来的天机,只得一猜测。
于是,他没有直接回答李熙潮,而是做了一番推演:
“若我为崔氏。七万大军,从陇右出发至今已近十日,行军车马劳顿,一刻不停,只是为了趁朔方军不防,打个措手不及。若是绕道宁州,需越陇山、过羊肠道,不仅费时费力还消耗过巨,到时灵州方面已准备妥当,便失了最重要的先机。”
“倒不如,先取郦州。郦州虽守城易攻城难,但毕竟有七万兵力,一旦攻下,便能一马平川,直取灵州。再者,取了郦州,也可再向南拿下颍、宁任意一州,作为陇右军围困灵州的后方军粮补充,又切断灵州的补给线,一箭双雕。”
“因此,”长风长舒了一口气,断言道,“郦州,才是本役的关键所在。”
李熙潮深沉的双眸中风起云涌,他望着长风,目光中掠过几分惊异,却又转瞬即逝,恢复风平浪静的神色,只是不断转动着手中的青玉扳指,沉言道:
“你就如此笃定,崔氏不会兵分两路而来攻灵州?”
“并不确信。但兵法本便是赌。不赌,怎么赢。但,兵贵神速和兵力压制才是崔氏的优势,若失其中一样,便算不上万全之策。”
“你所能想到的,崔氏也都能想到,若是他故意不按常理出牌,你当如何?”李熙潮眸色漆黑如点墨,终于卸下绷紧的脸,淡淡一笑,并将一折军报递给了长风,“你确实猜中了七八分。但,也只是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