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啜了口茶:“他若不死,或许多年之后死的便是大宣百姓。”
榻上的人笑了笑:“于我而言,他是知己,不是敌人。”
赵彦行刑的那日,风光尚好,宋衣坐在堂上看着赵彦却无能为力,一时一刻都是如坐针毡。刽子手刀起刀落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宋子瑄让她带着赵彦回来,便是为了让她经历这一场撕心裂肺,让她知道,她不过宋子瑄手中一把剑,是伤是痛他都不在乎。
此后的很多日子里,宋衣总是能梦见赵彦死时的那个场景,梦见赵彦的笑,梦见宋子瑄眼中的狠绝。
宋衣开始变得不爱说话,对宋子瑄唯命是从,从不顶撞,从不反对。日子过得无喜无悲,她随身伺候宋子瑄,自是常常遇见皇后,宋子瑄对于皇后甚是疼爱,不久皇后便有了身孕,宋子瑄更是几乎不离身地彻夜陪伴。
宋衣每日陪着,不是不痛,只是麻木地把一切看作理所当然,波澜不惊。
许是因为宋衣出现在皇后的视线里多了一些,心善的皇后很是忧愁这位女侍卫的终身大事,前后跟瑄帝说过许多次,瑄帝问及宋衣的意见,宋衣总是说一切听从皇上安排,然而皇上却是寻了许多理由将皇后提及的人一一拒绝,皆言不合适。
次年花红艳艳的时候,皇后产了公主,皇宫一片祥和。宋衣因是女子便帮着皇后照顾公主,皇后慢慢喜欢起宋衣,三番四次地提及宋衣的婚事,终于在多次提及之后皇上发了脾气,甩袖而去。
皇后自此不敢再提半字,却是某个晨光熹微的早朝,宋衣从前的部下迟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皇上赐婚。
皇上摔了手中的茶杯,赏了他五十大板,原因是目无尊上,朝堂上提及个人小事。
那日下朝后,宋衣伺候宋子瑄用膳,宋子瑄开口便问:“你可想嫁?”宋衣点头,宋子瑄突然发怒,寻了个错处将她打了几板子。
宋衣养伤的那段日子,她的娘亲前来照顾她,看着她频频流泪,末了,只说要见皇上,后来不知她娘亲说了些什么,宋衣在养好伤后被赐婚给迟越,从此驻守边疆,不得回朝。
宋衣说不出来悲喜,只是觉得人生恍惚,白云苍狗,她一心想嫁的那个人,将她赐给了别人,可是宋衣知道娘亲定是用了什么事威胁他,而宋子瑄怎会让她好过?
她与迟越一路舟车劳顿,重回边疆。成亲的那一日,边疆小镇热闹得厉害,宋衣在此一向口碑很好,迟越亦然。
夜里洞房的时候,她看着迟越不言语,只是迟越看着她,突然行了半跪礼,说:“属下逾矩,将军本该属于沙场,就算是死也当是黄沙掩埋。”
宋衣扶起他笑道:“你原只是为救了我出来,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我。”迟越一愣,缓缓笑道:“属下不敢逾越。”
五
我皱了皱眉:“迟越可是年前说是通敌卖国,诛了九族的迟少将?”
榻上的人略显微弱地笑了笑言:“正是。”
我用手指摩擦着茶杯问:“你逃了出来还是皇上放了你?”
榻上的人似乎想了许久才说:“皇上找了人代我去死。”
宋衣嫁给迟越之后,日子不温不火,倒也逍遥惬意。没了战事,迟越带着她偶尔酒楼吃茶,偶尔漫步长街,偶尔练剑射雁,偶尔煮酒赏雪。
宋衣便以为,只此一生,如此过完下半辈子便是毕生所求,然而,平淡过完一年,边疆便有了战事。
北齐一路南下,收服北凉之后,浩浩荡荡兵临城下。
宋衣迟越出战,起先连连告捷,却在最后关头皇城克扣粮草,将士饥饿难敌,逐渐处于弱势。三天之后,北齐攻入城内,粮草与援军却依旧迟迟不至,于是大宣惨败。
宋衣与迟越回京领罪,皇上另派元帅御敌,短短一月便完胜而归,且带来证人说迟越通敌叛国,造成大宣惨败。
宋衣与迟越挑唇轻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前大宣吃了败仗其中原因怕是人人清楚,如今这般,只怕是早就设计好的。
两人不加辩驳,于是便定了罪,少将迟越通敌叛国,诛其九族。
宋衣再一次入了牢狱,仿如那一次一样,只是这次是迟越,而不是赵彦,她想,宋子瑄啊,你到底是想欠我多少人命。
行刑的前一天,宋衣被提出牢狱,换了旁人代替,宋子瑄拉着她站在高处看着,刑场上血流满地。
宋子瑄问她:“可爱他?”宋衣脸色苍白道:“为何不爱?”
宋子瑄抬手便扇了她一巴掌:“无耻。”
宋衣笑笑:“比不过皇上。”
宋子瑄将宋衣安置在宫内,宋衣不晓得这是为何,却也没有力气询问,脑海中总是赵彦和迟越死时的画面,一幕一幕仿佛想把她的脑袋生生掏空。
榻上的人讲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有些激动,她抓着我的手,力道有些大,大到很久之后我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掐痕。
我捏紧她的手安慰她,她似是微微放松后言:“姑娘有没有恨过什么人?”
我摇头,她笑了笑说:“我本是想着临死之前再见一眼娘亲的,可是他说娘亲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他杀了娘亲。”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划过眼角,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的伤痛,看到了她的恨。她抹了眼角抬头看我:“要我如何不恨?”
宋衣的娘亲是宋子瑄的乳娘,从小照顾着他们两个长大,幼时常常不分尊卑的同喊娘亲,可是那个成为了王的人,杀了他的乳娘,或者说他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