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争宠,母凭子贵便是常年以来的不成文规定,为了保全地位,各宫嫔妃自是不择手段,皇后亦然。
当年皇后所生的并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宋子瑄的乳娘是他的亲娘,而宋衣的亲娘是中宫皇后。二十年来的不同境遇,不过是最初的皇后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牺牲了自己的女儿罢了。
那日宋衣的娘亲进宫,便是将这事实告于宋子瑄,宋子瑄自然是不信的,她的乳娘割破她与宋子瑄的手,宋子瑄看着融在一起的血水,捏紧了椅背。
他的乳娘临走前说,若他再对不起宋衣,便将此事公诸于众。多年来,乳娘对宋衣的愧疚与喜爱渐渐幻化成血浓于水的亲情,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重,而当初皇后没有杀她,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若是宋衣面临杀身之祸,可救救她。
六
说到这里的时候,榻上的人仿佛有些气息不顺,我拍了拍她的背,随后递了茶水给她,她轻手接过:“想必姑娘是个心善之人。”
我摇头道:“我曾害死过人。”
她怔了怔问:“可是心上之人?”
我摇头:“是故事中人,我害得他沙漠寻人,生生送了命。”
她笑了笑:“原是将军傅少华,言至于此,便是我要你来此的目的了,我想知道,我死后,阿瑄他会不会哭。”
我一怔随后言道:“哭不哭又如何,左右你已死,万事不知。”
她笑笑:“我想让后人知道,阿瑄到底会不会为阿衣哭。”
宋衣是知道她是皇后之女的这件事的,彼时宋子瑄十五岁生辰将至,宋衣在生辰的前一夜被皇后召进宫里。
皇后看了宋衣良久,突然便向宋衣跪下,宋衣吓得连忙还礼,皇后却把宋衣揽在怀里,口口声声的对不起,宋衣惶恐之余皆是莫名其妙。
直至最后,皇后说她本应是公主时,她才恍惚之间蓦然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所谓母后设的一场局,她与宋子瑄皆是棋子。
她想恨面前的女人,却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早已适应了如今的身份,适应了称这个人为娘娘,适应了陪在宋子瑄面前把他当作自己的命,也适应了叫乳娘为娘亲。
所以当皇后说出让她好好侍候宋子瑄的时候,她点头答应,她想只要她的子瑄在跟前便满意了,她永远记得皇后说的那句话,子瑄在你便在,反之亦然。
她原以为这是关爱,到最后才明白,这不过是她的亲生母亲想要保全自己对她的利用。
宋衣将秘密保存在心里,从未想过要以此威胁宋子瑄,她知道,那个少年在她还情窦朦胧的时候,许她的那山河为聘,便是她的一生一世,她甘之如饴地陪在他身边,即使是卑微的侍女,她也是乐意的。
只是她从未想过,她的少年在她为他保家卫国的时候,十里红妆迎娶她人。她也未想过,他的少年因她战功赫赫,却想方设法地打压她。她更是未想过,那个从前粘着乳娘的粉雕玉琢的孩子,硬生生害了乳娘的性命。
宋衣在宫里待到第七日的时候,宋子瑄来寻她,带了桃花酒,从前宋衣最爱喝的酒。宋衣自顾自地将酒倒至碗里,看着宋子瑄轻轻地笑。
她有些踉跄地爬向宋子瑄的怀里,坐在他腿上,揽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她长这么大来头一次如此胆大,也是最后一次。
杯酒下肚,她清楚地感受到腹中的疼痛,一阵胜过一阵。她趴在宋子瑄的怀里呢喃:“阿瑄,你有没有爱过我?”
宋子瑄不答她,只问:“疼么?”
宋衣额头上的汗渐渐冒出,她点头道:“阿瑄,好疼,比从前受伤都疼,阿瑄,我是不是要死了?”
宋子瑄看着她略微迷离的眼睛,俯身亲她的唇。宋衣突然笑了:“阿瑄,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赵彦和迟越了?他们是不是在等我?”
宋子瑄咬她的唇,良久放开道:“不许想他们。”
宋衣眼睛渐渐聚焦看着宋子瑄笑:“阿瑄,你是在吃醋吗?可是,阿衣从来只喜欢阿瑄一个人啊。”
宋子瑄仿佛突然回了神,伸手推开门,焦急地喊来太医,众太医使劲全力方才控制住体内的毒,只是有些已经深入心肺,宋衣时日无多。
七
宋衣清醒过来的时候,宋子瑄正坐在她房中的矮桌前批奏折,背影黯然,宋衣心中倏忽而过的疼痛,随后便是假装昏迷,不愿清醒,她不知如何面对宋子瑄。
宋子瑄似是知道她在装睡,也不言明,将宋衣的膳食衣物备得完善,晚间便前来陪着她睡,一遍一遍地描摹她的容颜,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宋衣在某个黄昏中睡中醒来,瞧见面前累到睡着的人,叹了口气,抚平他皱着的眉头。睡梦中的人被扰醒,睁眼看她,眼角弯弯地笑,唤她:“阿衣。”恍然之间宋衣仿佛回到最初,也是她悠悠转醒,面前的人眼角弯弯地看她,说:“阿衣,你十八岁那年,我许你江山为聘,封你为后。”
她笑着往宋子瑄的怀里缩了缩说:“阿瑄,要是我死了,你不要难过。”
宋子瑄未言语,只是捏紧了她的手,之后便是各处的大夫轮流医治,却终究无力回天,宋衣一日一日变得虚弱,宋子瑄守在榻前不离寸步。
我看着榻上的人笑了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榻上的人也笑:“便是这个理。”
我将茶杯放下起了身道:“你既是不想让他难过,又何必让世人知晓他到底会不会为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