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勉强坐起了身道:“我不想他难过,却想知道他是不是爱我。”我愣了愣,她又说:“还望姑娘原谅今日我假传圣旨宣你入宫,他去宴饮众臣,我才寻了空。”
我笑了笑,随后同她告别,我回到住处时,已是夜半,瞧着烛火盯了半晌,也琢磨不出这皇上到底是喜欢宋衣还是喜欢江山。
第二日晚间时分,宋公公再次前来,身后跟着一国之主宋子瑄。我慌忙行礼问安,来人表情淡淡看不出悲喜,我起身为他沏了杯茶。
他用手指摩擦着杯沿,宋公公已然出去候着,我坐在他对面,多少有些紧张。他笑了笑道:“宋将军同姑娘说了些什么?”
我不敢推诿,避过不该言之事,一一告诉于他。他看着我半晌,问:“可有酒?”
我搬出桃花酿,他看着酒杯怔怔出神,良久饮下道:“这世间,我唯一爱的便是阿衣。”我手一抖,酒便撒了出来,他笑笑接着道:“她十八岁的那日,我派人千里送信请她归来封后,却不想这信一去音信全无,换来的却是阿衣与赵彦风花雪月的消息,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恨?”
他将手中杯子捏得咯吱作响,我将酒给他满上,他便接着说:“赵彦死的时候,她痛,我又如何不痛?迟越死的时候,我便知道她不会原谅我,可是他们若不死,阿衣就会离开我,我不能让她离开。”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人或许不是爱阿衣,他对阿衣,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执拗,势在必得的执拗。他看了我一眼接着笑道:“这位子是我偷来的,我不稀罕,乳娘被我送去山里,我怕有人知晓这件事对她不利,便宣称她已经死了。”
我将酒盅放下,他问:“还有不明白的吗?”
我顿了顿问:“为什么要杀将军?”
他起身笑了笑:“死了就是我的了,谁都抢不走,只是,到了最后我还是不忍心。”
我顿了顿道:“将军并未收到书信,她等你娶她等了这许多年,她告诉我即使你杀害了这么多爱她的人,她还是不舍得伤害你,她是爱你到了骨子里。”
面前的人一时有些发怔,随后起身离开,我看着面前的人缓缓走出屋门,一时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僵硬地行礼恭送他离开。
八
我琢磨着如何下笔琢磨了五日,第五日的午后,我又一次见到宋公公,他前来寻我,却未带圣旨,只是说宋将军时日无多,央我去看看,毕竟我是唯一知道故事的人。
我去的时候宋衣还在昏睡,宋子瑄坐在榻前看她,我跪地行礼,他挥了挥手,宋公公便退出了门,我站起身,他并未瞧我,只道:“我当初骗了你,我之所以要杀阿衣是因为我怕她暴露我的身份,让我失了这万里江山,只是最后,我发现我更爱她。”
我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想想人大都如此,接着猛地发现,无论上次还是这次谈话他都未以“朕”自称,想必只是单纯地告知我其中故事,无关身份了,于是我便信他是真爱宋衣。
我看着宋子瑄不知说些什么,宋公公突然进门行礼道:“皇上,事情都查出来了。”
宋子瑄看着他,他扫了眼我随后道:“那位传信的士兵半道上突发急症死了,包袱全然不见,宋将军确实不曾收到那封信。”宋子瑄脸色僵了僵,随后笑了,走至榻前抓住了宋衣的手。
宋衣咽气的时候,宋子瑄并未哭,只是宫中缟素满布,一时气氛压抑,我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院子,静下心来,却自嘲地笑了。宋衣,你看,他不曾哭呢。心下略有难过,便上了榻欲睡,暂将此事搁下。
第二日的晚间,宋子瑄寻到了我的院子。
我立时一怔,赶忙跪地行礼,他没理我,径自进了屋,我顿了顿,起身跟着他走了进去。他似乎是喝了不少酒,身上酒味太浓。
我煮了杯醒酒茶,安顿他坐下,不好开口询问,便索性沉默。他却忽然开口问:“朕是不是太不是人了?”
我倒茶的手一抖,没敢答话。却听他道:“你们都不晓得我有多怕,我恨不得将她拴在我跟前,可是不行,这江山万里,我能依靠的只有她一个人。”
我拉了凳子坐下,便听他接着道:“得知我同她身份的真相时,我更怕了,我对她那么不好,她如果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一定不会再跟着我。”
我一顿,打断他道:“陛下这便是胡说了,宋衣宋将军爱您到了骨子里,怎会不跟着您。”
宋子瑄忽然笑了,笑了笑又道:“她从未说过爱我,我以为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所以我将近她身的男人一个一个杀掉,却没想过她会越来越远。”
我放下手中杯子想,原来宋子瑄一直以为宋衣待他只有主仆之情,没有男女之爱。
宋子瑄似乎也不想听我说话,只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我以为她不喜欢我,况且身份这事若是真的暴露,那些大臣一定会借此生事,届时我也保不住她。”
我正欲开口,却见他忽然有些哽咽道:“我没想杀她,我不想她再在沙场上奔走,只找人用了药废她武功,未曾想过她自己却一心求死,早些便吃了毒药。”
我一震,手上茶杯“咣当”一声跌到了桌子底下,他猛地回了神,踉跄着出了屋。
我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三日之后,宫里传来丧钟声,出门询问才知,瑄帝驾崩,传位于小王爷。
瑄帝出殡的时候,我在街上瞧见宋公公,他看见我驻了脚步行礼,我问:“怎会如此?”宋公公叹气:“不吃不喝,不睡不歇,临走前喝了宋将军喝过的那盅桃花酒,下了决心跟着将军走了,劝不住。”
瞧着宋公公离开的背影,我一时有些不敢置信,从未想过,这个不可一世不可违背的男子,居然跟着宋衣下了黄泉,不自觉眼眶便有些红了。
我坐在桌前喝微凉的茶,随后笑笑,宋衣,如今轮不到我来看他哭不哭,他已去寻你,剩下的便由你自己问吧。
时光倏倏,改朝换代一瞬之间,我时常会想起阿衣,想起病榻上的美人,莫名便勾勒出一副沙场将军图,无为其他,只是风华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