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地里几乎丢掉半条性命,我没有见到他崩溃。一针镇静剂,却让他放弃了伪装,露出隐藏的真面目。他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不能让我分担的痛苦,我并不知道。
想起初识时他极其卡通地挑起两根眉毛,说我爸是时传祥时的样子,我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医生守到晚上十点,见没有什么危险才收拾东西离开。走之前反复叮咛我们,一旦出现恶心呕吐或者幻觉,马上送医院。
医生担心的脑震荡症状,始终没有出现,但他整个人垮下来,连续几天烧到快四十度,一直昏睡不醒。
我寸步不离守了四天,直到他的热度退下来,才和衣蜷在床上真正睡了一觉。
等我睁眼,已是六个小时之后,天色接近黄昏,光线黯淡,窗外的尤加利树在微风里刷刷轻响。我翻个身,发现孙嘉遇支着手臂,正从上方安静地凝视我。
&ldo;你醒了?&rdo;我翻身坐起来。
&ldo;嗯。早醒了,这几天睡得太多。&rdo;他抬起手,拨开我额前的刘海儿,细细打量半天,&ldo;你梦见什么啦,睡个觉都咬牙切齿的?&rdo;
支离破碎的梦境我想不起太多,却清楚地记得,梦里分明有彭维维的影子。我勉强笑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病着的这几天,没人跟他提过那件事。我还不清楚,一旦他知道泄密的事和我有关,会如何发落我。
孙嘉遇躺回去,手枕在脑后看着我笑:&ldo;我刚发现,你睡熟以后没有一点儿动静,连呼吸都听不到,乖得象只小猫。以前有没有人跟你形容过?&rdo;
&ldo;我妈说过,我从小就这样。&rdo;我很高兴他能岔开话题,&ldo;好几回她都以为我没气了,非得把我弄醒了恼得哇哇直哭才放心。&rdo;
&ldo;还有这样当妈的?&rdo;他忍不住笑,却不小心触动伤口,咧咧嘴捂住额头。
趁他精神还好,我煮了锅米粥,只把那层米油撇出来给他吃。
看见大半碗粘稠的米汤,他拍着矮几抗议:&ldo;这又不是那斯维辛集中营,你得遵守日内瓦公约,不得虐待战俘。&rdo;
&ldo;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算哪门子战俘?&rdo;我心里搁着事,无心和他斗嘴,催着他快吃,&ldo;再不吃就凉了。&rdo;
&ldo;你裙下的败军之将,怎么不算?嗬,这菜你炒的?真不怎么样。&rdo;依旧本性难移,边吃边啰嗦,一点儿不象高烧几天的病人。
我怔怔看着他低垂的额发,如果不是额头那块纱布过于刺眼,看他现在的样子,再想想几天前的情景,竟似一场梦境,仿佛从未真实发生过。
他无比留恋的咽下最后一口,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嘴里得了空闲又开始贫,&ldo;不算也行,可是换个说法儿就太难听了,你要不要听?&rdo;
&ldo;什么?&rdo;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ldo;谋‐‐杀‐‐亲‐‐夫。&rdo;说完特得意地笑。
&ldo;妈的,你还是病得太轻,才好点儿就张狂。&rdo;我抬手轻轻抽他个耳刮子。
他应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软软地歪倒在一边。
我吓坏了,以为碰到他的伤口,扑上去抱住他:&ldo;我不是故意的……嘉遇……&rdo;
他在我肩头睁开一只眼睛,哼哼唧唧地说:&ldo;这……是我……最后的党费……同志们啊……革命尚未成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