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俊留下了三十名羽林军千骑军士,再加上原本环卫这座宅第的六十名卫士,总共九十个人,论理足以把这家里上上下下看得严严实实。然而,他考虑到的却是这近百名士卒都不会质疑上司命令的情况,压根没想到自己有失败的可能,于是更不觉得单单一个李隆基会翻出什么风浪来。只不过他此时此刻人不在这里,看不到此间井井有条的景象。
凌波的大书房已经被“征用”了,外头守着十几个满脸警惕之色的卫士。书房之中也挤了不少人,周边的架子上点着十几盏油灯,摇曳的灯火中,每个人的影子似乎也在地上微微跳动着。一幅上头画着横七竖八线条的白绢摊开在桌子上,好几个队正一类的低级军官正头碰头地围在桌子旁边,居中的李隆基则是用炭条指着上头的某些位置,低声解说着什么。
忽然,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郡王,您这些布置都是防着太子谋逆失败之后逃窜,可大明宫那边情势不明,是否要派人打探一下再做决定?”
李隆基丢下手中炭条,目光逐一在众人脸上扫了一个遍。看到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他便晒然笑道:“各位中间,有昔日就信得过我李三郎的,也有今日才结识我的,但各位却不约而同信了我的说辞,这是何故?这朝中有奸佞人尽皆知,太子愤而清君侧,这才能够一呼百应,可是,武三思等人分明已死,还要率兵逼宫又是何缘故?各位对大唐,对陛下忠心耿耿,所以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么随行太子的其他军士又如何?我可以断言,太子兵谏的成功可能最多只有两分,有八分的可能失败。只要陛下能免除众人之罪,号令诛杀贼首,各位以为羽林金吾会怎么做?”
“他们必定会倒戈一击。”
说这话的时候,果毅陈玄礼的脸上颇有些凝重。他是此时众人当中官阶最高的军官,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在纵兵围宫的羽林军中,他就感到后背汗津津的。就算皇帝李显真的会赦免众人的罪行,可一旦事后算起总帐来,谁能担保他们这些“叛军”能有好下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李隆基躬身行礼道:“今日郡王算是救了我等一次,总之郡王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那好,按照先前的布置,你们立刻前往长安各门,尽力散布太子谋逆失败的消息。同时在各门都留几个人,务必打听到李重俊逃窜的方向,然后设法追击。你们虽然不在逼宫的人当中,可毕竟曾经追随太子,这污点就只能用同样的功勋来弥补。不过,你们务必知会今日到过这里的所有军士,不得泄露我曾经在此地。”
“这又是什么道理?”一个队正心直口快地问道,“郡王今次也算是功劳不小,为何偏偏不欲人知?”
李隆基好容易拉拢了这么一批人,此时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在今后更贴近自己,遂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各位都是羽林大好健儿,因为盲从而获罪实在可惜,这才大费周章帮各位一把,至于功劳和其他并非我所求。再者,皇后深忌我父王,若是知道今日之事,我未必有功,却必定有过。倘若因此牵连父王,那便得不偿失了。”
“相王仁厚人尽皆知,却偏偏被人投闲散置,重用的偏偏是武三思那一帮家伙,实在令人恼火!”
“唉,太子这么一折腾,只怕我羽林今后再不得信任,日子更要难过了。”
“郡王放心,今天之事我等必定会吩咐众人禁口,可太子身边那些人若是畏罪而把郡王说出来,那又怎么办?”
陈玄礼伸手打断了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这才解释道:“太子进来的时候除了他身边的十几名护卫,其余人几乎都在这里,所以这件事只要我们这边的人不多说什么,只要太子的那些护卫都死绝了,也就不用担心有泄露的可能。”说到这里,他沉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太子为什么会把我们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他在我们面前射杀了一个莽撞人,料想我们噤若寒蝉不敢有异心!大家想想,他在需要用我们千骑的时候就敢杀人立威,若真的成了天子又会如何?”
一想到那惊鸿般的一箭,众军官纷纷阴了脸。这兔死狐悲的心情谁都有,别说他们都认识那个被射死的军士,就算不认识,好端端一个人就因为那么一点小事丧了命,谁心里没有疙瘩?这下子,原本还对倒戈一击有些顾虑的人纷纷下定了决心,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隆基这位救他们出了火坑的恩人,少不得豁出去了!
不多时,书房大门就被人推开,一个个面色阴冷的军官从里头鱼贯而出。那靴子踏在地上的闷响让几个探头探脑的仆人都吓了一跳,全都躲了回去。陈玄礼放慢脚步和几个亲信走在最后,等到其他人都看不到了,他方才转身向李隆基再次深深一躬。
“若是我等能平安度过今日之厄,将来必定报答郡王恩德。”
“玄礼言重了。”李隆基连忙伸手将他扶起,爽朗地笑道,“你既然不曾出现在大明宫,这灾厄就谈不上了。只要你能够带人截住太子以及其他叛逆,这便是一大功劳。不过……”他顿了一顿,又低声提醒道,“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下杀手。陛下如今盛怒之下动了杀心,但这于臣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勾当……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陈玄礼原本就是胆大心细的角色,当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当即便带着几个下属走了。他很清楚,这个晚上对于羽林军和金吾卫来说都绝不是机会,而是一场诺大的风暴。能否从风暴中安然脱身,便得看他之后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