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院子中重新恢复了那种空荡荡的景象,李隆基方才有余暇痛痛快快伸了一个懒腰。望着头上的明月群星,想想今天这异常紧张的一夜,再盘算一下所有的举动,他很是无奈地发现了好几个破绽。万幸他没有犯关键错误,这就已经够了。毕竟,在这么一丁点时间里要做出一个接一个的选择,即便对于他也是一个莫大的考验。
别看他在那帮军官面前侃侃而谈,其实他此时极其想知道大明宫中究竟怎么样了。要是那些人按照他的吩咐前往长安各门煽动游说,到头来李重俊却真的兵谏逼宫成功,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算了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是那样他也没办法……
“郡王。”
听到这声轻轻的呼唤,李隆基这才回过神,见是陈莞,他便点点头道:“已经没事了,你让大家都不用担惊受怕,说不定一觉醒来明天早上就还是那个朗朗乾坤。”
陈莞见李隆基神情间那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由心生敬慕,但旋即便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赶紧压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郡王,我家小姐被李重俊裹挟,这如今生死未卜,我实在放心不下。若是太子兵谏失败到头来……”
“你放心,裴兄弟勇冠三军,必定不会让她有半点损伤。”李隆基一口打断了陈莞的话,用那种仿佛是安慰她,又仿佛是安慰自己的语气说,“再说,云娘也已经跟过去了,我也已经嘱咐了几个熟识的卫士随时保护。十七娘又是最最聪慧的人,必定能抓住每一个机会……”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是莫名心慌了起来。就算羽林千骑倒戈一击,可如果那些人连同凌波一起当作叛党呢?如果裴愿想要拼死保护却有心无力呢?如果云娘寡不敌众呢?如果那些羽林卫士事到临头退缩了呢……无数的可能性一下子源源不断地冒了上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最后竟是不由自主地捏着拳头,那拳头甚至发出了咔嚓作响的声音。
陈莞担心的人除了凌波,还有自己的兄长陈珞,但随着那些军士的离开,朱颜和楚南已经让武宇和武宙去设法把陈珞弄回来。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有可能做到。然而,身在大明宫的凌波就不一样了。瞧见李隆基的面色越来越不对,她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深重,甚至忍不住合掌默默祈祷了起来。
许久,李隆基方才从那些杂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看到陈莞闭目合掌的动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匆匆往外走。这时候虽然已经有些迟了,但应该还能够想出什么办法补救一下——不,是一定要想出什么办法尽力补救!
第一百六十六章峰回路转
长安禁苑东有浐灞,北有渭水,西为皂河,内中还有汉长安未央宫尚存的十几座宫殿。虽则这些宫殿早已倾颓朽败,但依稀尚能看出昔日壮观巍峨之象。夜晚的月光照在这片广阔的禁苑之中,颇有一种清冷寥落的感觉。然而,是夜这幽静的气氛却被大明宫太极宫两边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和喧嚣声给冲得一干二净,最后,一阵急驰的马蹄声更是踏乱了这一片长安最后的静地。
为首的李重俊身上的大氅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脸上还有几处血污,身上的甲胄也显得零乱而狼狈。他左右四顾,见身边已经剩下了不足百人,气急败坏地冷哼了一声,旋即又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这样难得的好局,他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居然会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他一向看不起自己那位懦弱的父皇,一个皇帝居然被一群妇人蒙蔽,是非不分忠奸不辨,这样的人如何坐得皇位?可是,他今天却只败在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李显就只是指斥他为叛逆,那些羽林军居然会倒戈一击!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只怕会和李多祚等人一样横死当场。
这时候,那个手腕受伤的霍九见众人士气不振,便低声劝道:“太子殿下,由禁苑就可离开长安城,之后只要寻着地方安顿下来,便可图东山再起……”
“什么东山再起!”李重俊倏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霍九,眼神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凶暴,“要不是你丢了十七娘,我好歹也有个筹码在手上,怎会如此狼狈!我平日如何待的你们,事到临头你们又怎么报效的我?”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倘若李重俊有心细看,便会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绝非愧疚,而是愤怒和痛心——刚刚为了通过九仙门,两百多号人已经只剩下了这么一点,这才拼死护了李重俊逃到了已经没有羽林军驻扎的禁苑。他们还不够拼死报效,还不够忠心耿耿?李重俊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大多数人的心底都生出了那么一丝不值的念头。
将身家性命卖给这么一位丝毫不知轻重,丝毫不懂得体恤人的太子,究竟是否值得?
李重俊说完这话便转过头凝视着前方,依稀看到那边似乎是马厩,顿时眼前一亮,遂忘了自己刚刚还训斥过人,用马鞭指着众人厉声喝道:“前头应该是宣武厩,既然要出长安城,自然要有脚力补充,我们把里头的马全都拉走。”
事涉逃命,众人自然绝无异议,当下便一阵风似的向前驰去。发现还有二三十匹马,李重俊登时大喜,遂命人将马一一牵出,甚至来不及查看便呼啸而去。这么一群人离开才一小会儿,凌波和裴愿就露出了身形。